方法是什么呢?
就在于这一摞摞的踏查结果之上。
张希孟随手拿起一份错字不少,但是还能看清楚大概意思的报告,向李文忠,还有几个学生讲解。
“你们看,这个村子有一百八十多户,规模不小,经过预估,这一季夏粮的收成,应该在一石左右,他们的口粮田是三亩,流转田是十五亩,另外有不少桑麻田和鱼塘。”
“譬如说一家五口,需要缴纳田赋的流转田就是七十五亩,按照估算,余粮也就是七十五石。按照我们的规矩,余粮二十石之内,缴纳半成田赋,超过二十石到五十石,缴纳一成,而超过五十石,需要缴纳一成五。”
“也就是说,他们需要缴纳的田赋,是一石加上三石,再加上三石七斗五升,也就是合计七石七斗五升。我们定的最高一级税率是两成五,也就是说,如果谁家的余粮超过一千石,超过的部分,需要缴纳两成五的田赋。”
“这么设置税率,其实大多数的普通百姓,根本达不到,对于少数富户来说,我们铲除了豪强,却没有动太多他们的利益,如果谁还不愿意多缴纳田赋,那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是一个村子的大致情况,再看下一个村子……”
张希孟不紧不慢,拿出一个个的例子,做出详细说明,渐渐的学生们都竖起了耳朵,神色凝重起来,不少人忍不住点头,还有几个赶快拿本子记下来。
在场的学生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自小就听老人抱怨田赋,抱怨苛捐杂税。
每年缴纳田赋,就跟过鬼门关似的。
可是听先生的讲解,大家伙只觉得太合理了,真要是这么收法,不用衙门来催,他们都想自己主动缴纳了。
“这是一本粗略的账,在夏收之前,要给每一个村子,发出一份告示,公布田赋的收取办法和数额。如果不出意外,就按照这个数额来征收。同时,如果出入比较大,准许村民提出意见,你们还要负责传达上来,并且再次派人核实。”
“一些村子之中,有士兵的家庭,要安排人去帮着收割,要做到颗粒归仓,让将士们安心!那些孤寡老人,或者是缺少壮劳力的家庭,要鼓励村民之间,互相帮助,必要的情况,也可以派人帮忙,力争不漏掉一家一户!”
“滁州不大,几个县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多万人。滁州也很大,因为从滁州就能见到整个天下!”
“咱们在这里总结的办法和经验,日后就会推广到各地,我们做好了,让百姓心悦诚服,有了充足的粮草供应,有了足够的兵源后盾,我们才能越打越强,才能恢复汉家山河!”
“总而言之,凭着一颗公心去做,对得起自己的出身,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上位的那碗汤!”
学生们用力颔首,不论日后如何,在当下,他们牢牢记住了张希孟的这番话。
张希孟交代了学生的任务,又去了军屯。
军屯的情况就比较单纯了,无非是几个千户跟张希孟周旋,他们一心想要少交一点。
毕竟虽然在朱元璋那里,定下了三七分账。
三成上缴,七成留作本千户的军粮,可是如何认定产量,却是张希孟的权力。
比如冯国胜就跟张希孟百般解释,“先生,凭什么我们千户,比李新材那个千户亩产高了三成,这不公平!”
张希孟看了看那一条水渠,笑呵呵道:“你们为什么不上报这条引水渠?”
“这,这是弟兄们自己修的,还,还没修好……原本是没有的,我,我还没来得及上报。”这位未来的宋国公,红着脸,努力辩解的窘迫样子,十分有趣。
张希孟笑道:“现在上报吧,多修水利工程,也是一件功劳,弟兄们有赏赐,你身为千户,也是有功劳的!”
张希孟笑着去下一处调查……忙碌一直持续到了五月份,一夜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至正十四年,是岁,滁大熟!
自从进入五月份以来,滁州上下,全都忙碌起来。
稻田,水田,都有人看守着,哪怕到了晚上,也舍不得回家。
他们要驱赶偷食的鸟雀,还要四处巡逻,手里拿着泼盆,梆子一类的东西,吓唬驱赶野猪和猹。
或者干脆组成捕猎队,漫山遍野,到处清剿。
野猪可不是好对付的,这东西食性杂,胃口大,脾气还暴躁……一个不好,就能毁掉一大片庄稼,老人孩子遇上了,还容易受伤。
因此有好几个千户营,干脆出动兵马,猎杀野猪,保护庄稼,顺便再丰富一下伙食。
所有人的心都绷起了,既兴奋又担忧……即便大家伙已经做到了最好,可种田依旧是看老天爷脸色的事情。
如果赶上收获的季节,下几天暴雨,粮食收不回来,就要腐烂发霉,收获锐减。
因此越是临近收获,就越是紧张——差不多就像是某个作品要上架的码农——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半点不差!
每天从家门出来,抬头一看,见日头悬空,光芒四射,就跟得了宝贝似的。
从唐代开始,就施行两税之法,元朝在南宋故地,也是收夏秋两税,虽然夏粮不如秋粮产量高,但这就像玩游戏似的,能不浪费一条命,就不浪费一条命。
夏粮丰收,秋天的压力就小了,如果都压在了秋粮上面,万一出了差错,谁也承担不起。
就这样,盼望着,盼望着,老天爷一直都是大大的笑脸……终于,稻麦成熟了。
一个老农,伸出黝黑的手指,轻轻捻下几个麦粒,他可舍不得扯下一整根麦穗。
在手里搓了挫,而后又放进嘴里咬了咬。
沧桑的面孔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孩儿他娘,小兔崽子们,下地干活啦!”
所有的农人,仿佛得到了圣旨似的,天还不亮,就从家里爬起来,拿着镰刀,冲进了田里。
你快,有人更快!
瞧瞧人家,已经割好了一大片。
干活吧!
有人或许疑惑,庄稼就在田里,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还真用得着。
必须早点收割,早点晒干,然后收入仓库,这才算放下了一颗心。
如果期间遇上了大雨,没法顺利收割,什么都完了。
就拿隔壁阿三来说,他们坐拥广阔的耕地,却还是停留在传统农业的阶段,他们的奇葩不只是人均粮食不足二百千克,还要大量出口换钱。同时,差不多有三成的粮食,会烂在田里,根本收不回来。这就是农村基础设施落后,没有足够收割机,也没有足够的仓库造成的。
因此对于滁州百姓来说,争分夺秒是必须的。
朱元璋亲自带头下地,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不许打扰,他也不会衙门居住,就在田间地头盯着,跟大家伙一起劳作。
不出意外,马氏也发动妇女,蒸馒头,做包子,挑着木桶,给田里劳作的人们送去饭食,就像是普通的农村夫妇一般,丝毫感觉不到一方之主的尊贵。
似乎真应了马氏自己的话,他们两口子,都是牲口命,生来就不是享福的。
但又偏偏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张希孟倒是不用下地干活,可是他却忙成了一颗陀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