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很有意思吗?”
杜元春盘膝坐着,闻言罕见地迟疑了起来,良久,才摇头:
“那是个你听起来会向往,但走进去会觉得厌烦,但当即脱身后,又会怀念的地方。”
太子茫然,她有点听不懂。
齐平捏着一根树枝,拨动着火堆,突然用手在四周划了一下,打出了一个“封”字。
封锁声音。
这才好奇问道:“师兄,你能讲讲你当初怎么入江湖的吗?又怎么当上镇抚使的。”
杜元春看了他一眼:“你想听?”
“想听”×2,异口同声。
杜元春迟疑了下,说道:
“其实并不是什么精彩的故事,甚至有些乏味,当年,我最早是在书院中求学……因为天赋还不错,便拜在了大先生门下,主修剑道。
而当时,陛下尚未登基,按照皇室的规矩,也需要在书院中读书习武一段时间,甚至要去军中历练,这个你肯定知道,长公主她们,当初就是去西北军,而陛下去的是北方军……”
齐平问道:“所以,您和陛下是同窗?”
杜元春点头,脸上露出些许怀念来:
“是。我比陛下稍小些,但也是年龄相仿,其实一开始,我不知道他是皇帝,恩,太子在书院求学是需要隐瞒身份的,我只以为他是哪个权贵的孩子,最早一次打交道,其实是在书院后山的武斗场,我把他打了一顿……”
太子目瞪口呆。
齐平眼神也内涵起来。
“咳,”杜元春略显尴尬,继续说:
“陛下也是个不服输的性格,虽然没法修行,但非要和我比拳脚功夫,结果每次他都输,他也不生气,只说下次再来,一来二去的,便熟悉了。
那个时候,我很年轻……天赋又好,不免年少轻狂,也不怎么在意院规,时常偷偷溜进城玩,喝酒啊,赌钱啊……去桃川河听曲……便带着陛下去了几次……”
嫖了没有……齐平很想问一句。
但考虑到有小萝莉在场,硬生生憋了回去。
杜元春说着,嘴角扬起,怀念道:
“那应该是我们相处最轻松的一段时间,恩,我几乎是以自己一己之力,将陛下带坏了,那时候,也成了最好的朋友,但总溜出去,总有败露的一天,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是太子……”
“先帝大发雷霆,将他关了禁闭,大先生护着我,但总也不好不给先帝面子,加上那时候,我修行到了瓶颈,本就打算出去历练,大先生便安排我离京,外出行走。
我没有去那些苦寒的‘历练地’,我觉得太苦了,太没意思,像西南雪山,冰天雪地的,有什么趣?所以,我选了去江湖,隐去姓名,成了‘杀剑’……”
“您自己取的称号?”齐平眼神怪异,这么中二的吗?
“……”杜元春噎了下,半晌才说:
“当然不是。我那时天不怕地不怕,只想着闯荡江湖,领略各路高手,但进去后,才发现,江湖里都是利益争夺,勾心斗角,有趣的人太少。
但已经去了啊,总要修行,之后,在江湖里走了两年,认识了一些人,经历了一些事,后来,为了晋级神通,一个个门派打上去,生死斗,踩着不少人的尸体,才站上了三境。”
“然后呢?”齐平问。
“然后……”杜元春沉默了下,说:
“他登基了。我回京后,发现先帝驾崩,他从太子,变成了皇帝,然后他找到了我,跟我说,他很怕,新君继位,总是很难的。
朝廷里总有人趁机争权夺利,他手里的力量太单薄,而且……缺乏嫡系班底,一个新皇帝,怎么能总依靠先帝托孤的老臣呢?”
“所以,我答应了他,重新回到江湖,帮他秘密组建密谍情报网,通过我对江湖的了解,以及朝廷的帮助,我暗中培训密谍,布置在各地,这也是镇抚司的前身。”
原来如此……
齐平恍然,他以前就好奇过,镇抚司成立也才两年,怎么弄出来这么大个情报网,而且人员各个素质过硬……
原来,是从十年前,就开始布置,两年前,才浮出水面。
杜元春说:
“后来的事,你们就知道了,陛下一来想要查出内鬼,二来,也需要一把刀,清理朝堂贪腐,便成立了镇抚司,我也从密谍的缔造者,走到明面上,成为了镇抚使。”
花一章塑造人物,铺垫一下。。
杜元春的故事讲完了。
似乎,在他口中,过往的经历几句话就能概括,但齐平能感受出来,其中必然有无数详实的细节。
这样也可以理解,为何杜元春作为三品大员,始终有一股子江湖人的气度了。
因为,相比于短暂的朝堂经历,他更多时候,是个行走江湖的侠客。
同时,齐平也敏锐听出了一点遗憾来,就像是镇抚司后衙房间里,衣帽架上的那一袭青衫般,也许,他要的从不是权力地位,而是仗剑江湖。
“所以,您一直培养我,想要我趁早接班,然后你好不当官了?”齐平问道。
杜元春噎了下,也没否认,只是说:“当初,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但现在我不这样想了。”
“为什么?”
“因为你这样的天才不该被世俗的事牵扯,你本该有更光明的未来。”杜元春认真地说。
这里的未来……指的无疑是修行。
他当年便是个天才,大先生对此无比笃定,然而组建密谍,以及踏入朝堂的几年里,他的修为却受到拖累。
一名剑客,最重要的是“纯粹”,当他心中不再纯粹,就意味着修行路的断绝。
其实,他若没有选择这条路,也许早已是顶级神通。
书院的第一剑道强者,也未必是陈伏容。
但与皇帝的友情让他放弃了成为神隐的机会,收起了剑,拿起了笔……心中有遗憾么?
有的吧……所以,面对比自己当年更天才的“师弟”,他不希望,齐平也被凡俗事物拖累。
沦为一名平庸的神通。
“不过如今说这个,已经没必要了。”杜元春说道。
齐平苦笑。
车厢内,裹着棉被,只露出一个头的太子突然眼眸忽闪了下,突然有些愧疚地说:
“是我父皇对不住你。”
杜元春正色道:“殿下……”
太子打断他,小脸在篝火的映衬下,眸子里仿佛也带着火光:
“我听母后说过,父皇好几次私下里和她说,拖累了你,心中有愧,一直想做补偿,知道你家中亲人都不在了,便找了合适的勋贵朝臣的女儿,想许给你,但你拒绝掉了。”
杜元春沉默了下。
太子说:“母后说,你在江湖中也许有了喜欢的女子,所以才一直想着回去。”
“没有。”杜元春矢口否决,然后迎着齐平和太子炯炯的目光,突然起身,说道:
“天晚了,明天还要赶路,你们先睡吧,我去再捡一点木柴。”
等人走了,太子吐了下小舌头,认真地说:“先生,杜大人肯定说谎了。”
齐平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心说人小鬼大:“睡你的觉去。”
“哦。”太子听话地一个骨碌,就滚进了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