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募捐全然是“黑箱”,所以才有“乡绅的如数奉还,百姓的三七分账”的套路。
甚而,操持赈灾本就是许多人眼中的“肥差”。
身为吏部尚书令,他对此更是心知肚明,却亦无法禁绝,官场上和光同尘,本就是从政的基本智慧。
可如今,这个屡次创造奇迹的少年,却用这种方法告诉所有人,清白是可行的。
“齐平……”张谏之念着这个名字,眼神有些复杂。
过往,齐平虽做出过许多大事,但张谏之却从未挂念在心上,只当是个有才华的后辈。
饶是午门广场演示器械,也只是惊讶,可此刻,这位内阁大学士心中有了赞叹,以及……敬佩。
“敢为天下先,人所不能为……”张谏之叹息一声,合上报纸,朝外喊道:
“备车。”
不多时,张谏之未穿官服,只穿常服乘坐马车离开宅邸,未去衙门,而是朝外城赶去。
东城。
张谏之带着护卫抵达,扮做寻常富家翁,穿街过巷,暗访灾情。
街道上,有官吏来往行走,挨家挨户,统计人口,发放凭票,以此领取钱粮。
路口,有粥棚支起,穿着靛青色棉袍的六角书屋伙计,领着一些书生,在熬煮米粥,前头排起了长队。
冰冷的晨光里,香气弥漫,米粥粘稠,比之官府粥棚里的清汤寡水,好了不知多少。
“谢谢大善人。”一名贫民领到米粥,感激涕零,高呼善人大老爷。
发放米粥的是个书生,闻言摆手道:“你们要谢的不是我,是齐公子。”
“莫不是赢了南人的齐公子?”有人问。
“正是。”书生一脸钦佩,当即科普起齐平所作所为。
张谏之站在远处,讶异道:“哪里来的书生?”
身旁的家丁解释说:“是自愿散粥的‘志愿者’,唔,是叫这个名字。齐百户那首诗在读书人中影响颇大,不少书生应征而来。”
“无怪乎并未贪墨,书生意气,比之衙门胥吏的确要更干净些。”张谏之恍然。
家丁犹豫了下,说:“其实即便没有这些人,六角书屋的伙计也不大敢贪墨的……”
接着,他将齐平查账的故事转述了下。
张谏之听得津津有味,叹息道:“恩威并施,慧眼识才,此子虽未入朝,却已深得用人要义。”
家丁道:“老爷赏识他?”
张谏之自嘲一笑,摇头往回走:“是陛下赏识才对……”
他没继续说下去,亦不准备再看,这时候,却突然听到惊呼声,扭头望去,只见排队领粥的一人直挺挺倒了下去,旁边人抢救。
“去看下。”张谏之说。
家丁领命而去,不多时返回,摇头道:“患了风寒,烧昏了。”
张谏之皱眉:“伤寒病人多么?”
家丁道:“今年好像挺多的,不少人都咳着。”
张谏皱起眉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寒灾已有遏制法子,这风寒病,可莫要扩散开才是。
又一个清晨。
南城小院,房间内,齐平盘膝坐在床上,口鼻间窜出一道白色的气箭。
“啪”的一声,将桌上倒扣的茶杯击碎。
旋即,无形力场扩散,破碎的杯子又拼凑起来。
睁开双眼,齐平结束了这一轮冥想,感受着气海中滂湃的真元,充满了满足感。
这几日,他除了听取铺子汇报,大多时候都闷在家中,吐纳修行,按照杜元春的提醒,稳固境界。
“好几天没去衙门了,不能再旷工了。”齐平起身,将破碎的瓷片收入簸箕,推门而出,伸了个懒腰,浑身骨节鞭炮般炸响。
扭头朝云家院子走去,准备蹭一波饭。
推开门,却看到云青儿端着热腾腾一碗姜糖,从厨房走出来,与他撞了个对脸。
“怎么了?”齐平察觉出少女情绪低落,与平素没心没肺的吃货迥异。
云青儿素白的脸蛋上挂着沮丧,说:“爷爷染了风寒,我给他煮了姜汤。”
齐平一愣,忙跟着云青儿进了屋子,果然听到云老先生咳嗽声。
“太傅,病了怎么没与我说。”齐平来到床边。
鬓角斑白,面容慈和的云老先生靠在枕头上,挤出笑容,摆手道:
“并无大碍。”
云青儿沉着小脸,一屁股坐在床榻边,抱怨道:
“你偏要去东城,那边染病的人本就多。”
齐平扬眉道:“东城许多人染了风寒病么。”
太傅叹息一声,说:
“这几日患病人越来越多了,天寒地冻,加之大雪污了城中水,已有蔓延之相,铺子里的伙计都有不少染病的,原想着有了石炭,会好过些……唉。”
不,冷热交替才更容易生病……齐平心中一沉,抬手抓住太傅的手,将体内真元渡入,帮助驱除寒气,不多时,老人萎靡的神态明显好转。
云青儿大喜过望,没料到修行者还有这种本领,美滋滋地喝起了姜汤,恩,爷爷寒气去了,应该不用喝了吧。
“您今天好好休息一日。”
齐平收回手,起身瞅了小吃货一眼,有些无语,出门朝衙门赶去。
他要去打探下城中情况。
雪灾未去,风寒病又蔓延开来,这让齐平本来松缓下来的神经重新紧绷起来。
要知道,在当前这个时代,医疗水平极低,普通的风寒若是处置不当,也是会死人的,更何况……传染。
齐平走出小院,骑上黄骠马,哒哒哒往衙门去,路上刻意绕了些弯路,神通境的神识弥漫开来。
四面八方,无数咳嗽声集合为信息要素,涌入脑海。
不只外城,当他进了内城,同样发现不少人生病。
皇宫,御书房旁的大殿内。
今早没有朝会,但一撮大臣却联袂抵达,皆忧心忡忡,本想睡个懒觉的皇帝无奈起身。
会见臣子。
一进殿内,便听到了咳嗽声,皇帝皱眉,在椅上坐了,问道:
“有什么事,大清早令诸位一同前来?”
一身绯红官袍的张谏之脸色有些虚弱,没敢靠近,远远地说:
“回禀陛下,我等此来,是为了城中风寒病一事……”
接着,几名官员将事情说了一番。
大抵是,这遭风寒从外东城起,几日的功夫,便弥漫开来,如今已一发不可收拾。
皇帝听闻大怒,斥责为何不早禀告,一名官员苦涩道:
“下边官吏本以为是小事,毕竟往年冬日也有风寒,只是没料到,这一遭竟这般猛烈。”
皇帝拍案而起:
“大灾之后有大疫,朕早些时候便叮嘱过你等注意,如今仍搞出乱子来,究竟有没有将朕的话听在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