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云老停止了驱赶小虫的动作,也好奇地望来。
旋即,便听坐在藤椅中的少年淡淡一笑,吐出两个字:“分榜!”
分榜?
这一刻,两人都愣住了。
皇帝只觉脑海中,仿佛划过一道灵光:“何谓分榜?”
齐平摊手道:
“就是字面意思啊,既然南北不均,为何要让这些考生竞逐同一份榜单?
干脆分出个‘南榜’、‘北榜’,独自录入,分给名额便是,呵,其实道理很简单,乡试不也是各个州府,单独录举人么?一个道理。”
轰。
话落,皇帝与太傅只觉耳畔轰响,同时愣在原地,脑海中,只有“分榜”两个字……
“是了,既然一个不成,单独分开不就好了……”
“如此简单……却有效。”
皇帝喃喃,突然有些想笑,不只是因愁绪解开,更因为,这法子,当真如齐平所说,简单极了,一句话便能说清。
可偏生,他与礼部、翰林院一帮人,都没想到这点。
“懂了?”齐平坐在椅中,轻笑问道。
皇帝吐了口气,深深看了他一眼,忽而拱手:
“齐公子真乃,一语惊醒梦中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
小院里,皇帝感慨莫名,只觉愁绪如天上云,消散无踪,眼神复杂起来,短短一日,竟是连续承了齐平两次情。
恩,早朝上的不算,但眼下这个,无疑是君臣之外的功劳。
他突然有点无奈,上午时候,下令赏赐,想着还掉工赈的情,结果扭头又欠下一个……
云老亦心生感慨,没想到,竟是这样简单的答案……
恩,其实想想,若是真召集群臣论政,或者,给两人足够的时间,也能想到,如今,倒是“便宜”了齐平。
当然,连续两次给出良方,也着实意外了。
这一刻,就连他都有点怀疑,这邻家的小子,是否真有治国之才。
房间内。
两个小丫头靠在窗边,齐姝还好,比较乖巧地跪坐着,云青儿几乎整个人贴在窗子上了,努力偷听。
“外头在说啥……”齐姝问。
云青儿忙摆手:“嘘……”
然后,等模糊听到皇帝那句感慨,她愣住了,诧异地看了好友一眼,心说你哥又蒙对了?
她一直觉得,齐平上回是蒙上的。
毕竟,满朝文武都没法子,他凭啥可以。
“金先生客气了,我也只是随便一说,若是不成……”齐平笑着说。
皇帝打断他,说:“此法虽简,却颇为实用……想来,陛下定会采纳。”
齐平突然有点好奇了,心想这位到底是何身份,有把握上达天听?
不过对方这般说了,大体是有自信的,说来,齐平其实还有一个法子,便是“评定分离”。
改由考官挑选出合格的卷子,然后由皇帝亲自挑选录用。
也可以解决问题,其实就是变相地把“改名次”这事合法化,但他没说。
皇帝振奋之下,也不坐了。
毕竟放榜之事,不能再拖延下去,否则,也是麻烦,便拱手告辞,急匆匆带着护卫离开了。
“慢走。”
齐平与云老送其出门,心中腹诽:
你这也不说给点实际的好处……当然,也不在意就是。
一老一少回转桌旁,云老笑道:“在想什么?”
齐平坐在藤椅中,眼神闪烁了下:
“有点好奇,您这位学生的身份,上次是工部的事,这次是礼部?他家长辈,是内阁里的大人物?”
云老神秘一笑:“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啥意思……齐平迷糊,觉得这老头不老实。
他方才想了想,并未记起,内阁里哪位大臣是“金”姓。
当然,也未必入阁,或者,是哪位大人物的妻子一脉的后辈,也有可能。
当然,也没啥心思去查就是。
刚吃完晚饭,这年头也缺乏夜间娱乐活动,齐平便没急着走,正寻思着和班主任聊下妹子的学习情况,云老突然开口了:
“没想到,你竟在科举一道上,也有思考。”
齐平笑了:
“我都没正经读过圣人书,不怕您笑话,就我妹子读的儒学经典,我都没看全过,算什么思考。”
云老摇头:
“治理天下靠的又不只是儒学,还得是经世致用的学问。且不说地方政务之要,便是这朝代更迭,天下兴衰,诸如此类泛泛之说,又哪里是读一些书便能懂得……”
顿了顿,他说:
“当然,不读经典,视野难免狭窄,你若要读书,也为时不晚,令妹便颇为聪慧,料想齐小友也不差,若有兴趣,也可以听老夫讲书。”
齐平一脑门子问号,警惕看他,心说你是不是要骗我束脩?干脆拒绝:
“我还得修行呢,读书什么的,还是算了。”
云老噎住,眼神幽幽。
以往都是旁人求着他授课,这会倒好,自己一时兴起,上赶着给人教书,还被嫌弃了。
人生头一遭遇到。
皇宫。
御书房,皇帝回宫后,立即派人召集会试主副考官议事。
何尚书年迈,本已回了宅邸,硬生生给叫了起来,至于翰林院的几个,来的更要晚了些许。
路上。
年近古稀,须发皆白的宋九龄面无表情行走,高昂的头颅,象征着他不屈的精神。
身旁,跟着的副考官之一犹豫了下,说道:
“太师,陛下这深夜召集我等前往,怕是那会试排名一事,已有了决断,稍后……”
脾气刚硬,自诩风骨的宋九龄淡淡道:“本官绝不妥协!”
副考官苦笑:
“您要不再想想,此事陛下恐会强行推行,此事闹大了也不好,或许,可以各退一步。”
宋九龄傲然:“本官寸步不退!”
副考官:……
绝了,他就知道。
翰林院素来以清流自居,定不愿同流合污,可不代表所有人都有与皇帝硬钢的底气和骨气。
心下叹息,有种走进深坑的感觉。
若是宋太师真惹怒了皇帝……
想到这,他双腿都沉甸甸的,恨不得当场大病一场,逃过此劫。
压抑的气氛中,一行人给引入御书房。
仍旧是下午时分的模样,宋九龄还在门外,便抖擞精神,傲然跨入,大声道:
“陛下莫要白费口舌,科举秉承公平公正,便不会为任何事更改,老臣身为主考官,翰林掌院,当为天下读书人表率,绝不会做出此等有违规矩之事!
若陛下一意孤行,老臣只好死谏于此,宁粉骨碎身,亦无惧哉!”
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
虽已年迈,却竟令身旁的副考官都有那么一丝丝的壮怀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