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他认真观察了此处很久,甚至多次观摩,才能记得那般牢固,正所谓胸有成竹,才能将一幅工笔描绘的如此细致……”
“而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都有一个绕不开的点,就是……视角!”
齐平豁然惊醒。
仿佛电光劈入脑海。
“是了,我此前,只以为,线索可能藏在画卷本身,或者画中描绘的情景中,却完全忽略了另外一个可能。
那就是作画之人,所在的位置!
郑怀恩,当时是站在哪里,观察这条街道的?而那个地方,必然是他长久驻留的……”
这是个非常反直觉的思路。
一个人,看到一幅画,会基于惯性,将注意力集中于画本身,而会忽略,画家的位置。
而齐平要找的,恰好就是“画家”。
“我明白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齐平喃喃自语,双眸骤然明亮,他从怀中一摸,将当初,用神符笔临摹下的那幅画纸取出。
抖开。
双手持握,转身,对照这条街道,开始不断更换位置,行走,通过对比画卷的视角,反向定位郑怀恩作画、观察时,所在的地点。
“啊,你干嘛。”
“这人有病吧。”
齐平撞开人群,不停地调整位置,目光在画卷与真实间切换,引得周围人指指点点。
恍如,看神经病般。
他却全然不顾。
“不是这里……还要往左……”
“也不是这里,视角应该更往前一些……”
“不对……”
齐平一次次挪动,行走。
渐渐的,他远离了人群,远离了热闹。
当他再一次举起画卷,画中的情景,与现实,终于完美吻合。
“就是这里。”
齐平放下画卷,转身,望向一座小楼。
这里似乎曾经是一家铺子,眼下,却大门紧闭,门窗漆黑,仿佛,已空置许久。
不同于长街深处的热闹与光明,这座小楼处于街尾,大半个建筑,笼罩在黑暗中。
齐平静静站在街上,将手中画卷折起,塞入怀中。
旋即,他观察了下周遭,迈步,走入附近巷子。
很快,绕到小楼后方,纵身一跃,进入小院,然后,出现在一条暴露在外的木制阶梯前。
顺着这条阶梯,可以走上二楼。
没有犹豫,齐平迈步,踩着木楼梯,在“吱呀”、“吱呀”的声音里,一步步,来到了二楼的平台上。
门窗关闭,里面一片漆黑。
然而,身负引气境巅峰的修为,齐平的耳目,远比普通人敏锐太多。
他静默地站在门前,清楚地听到了,房间里,传出轻微的呼吸声。
有人。
齐平深吸口气,双眼微眯,抬起双手,覆盖在双扇木门上,用力一推。
“呼。”
酸涩的吱呀声里,虚掩的房门打开。
夏季,闷热的夜风吹入密闭的房间。
星月光辉下,齐平清楚看到,房间中央,一张圆桌旁,坐着一道人影。
没有危机预感,说明对方要么没有敌意,要么,无法对齐平造成威胁。
“刺啦。”
黑影拿起火石摩擦,黑暗里,迸射开火星,桌上的蜡烛亮起,照亮了对方那张沉静的面容。
齐平一怔,脱口道:“是你!”
“是你!”
尘封的小楼上,齐平站在门口,精神高度紧绷,在进门前,他设想过可能遭遇的情况。
比如,是自己猜错了,里面的人与案子无关。
亦或者,是与郑怀恩有关的人。
然而,当蜡烛的光驱散黑暗,看清了桌旁那名青年的模样时,他心中只剩下卧槽。
坚毅的脸庞,微黑的肤色,沉默而机警的人设……这赫然,是他抵达临城时,乘坐的商队里,那个搭车的青年。
当初,因为遭到山匪袭击,齐平注意到了这个行踪古怪的家伙,并加以留心。
只是后来,并未再有意外,抵达临城后,便没再关注过。
然而,沉默的青年却出现在了这里,郑怀恩作画的地方。
而且,看样子……似乎对自己的到来并不意外。
“你果然找到了这里,齐校尉。”沉默青年灼灼地盯着他,开口道。
他认识我……齐平瞳孔一缩。
垂在身侧的右手,袖子里,青玉法笔滑落,用手指扣着,保持随时应对危机的姿态。
“你在等我?”齐平眯着眼,问道。
青年松了口气,仿佛确认了什么般,笑容苦涩:
“果然是您,看来我赌对了,放心,这里不是什么陷阱,我对您,也无法造成任何威胁,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郑云。”
我好像被诈了,这货并不完全确定我的身份……齐平心中动念,待听到后半句,愣了下:
“你姓郑?你与郑怀恩什么关系?”
郑云道:“他是家父。”
??
齐平满脑子问号,轻轻吐了口气,平复混乱的思绪:
“我需要一个解释。”
郑云指了下另外一张椅子,说:“我也正想给您讲一个故事。”
齐平眼神闪烁,迈步坐在椅中:“洗耳恭听。”
郑云眼瞳中,闪过一丝哀戚,沉声道:
“这是我父亲的故事。”
郑怀恩,永和元年生员,出生在中州的一个小村,天资聪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文曲星”。
然而,不幸拿到伤仲永模板,一路苦读,几次科考,终究也止步乡试,只混了个生员秀才的功名。
好在,他的运气不错,选官那年,赶上新皇登基,重用科举读书人。
郑怀恩幸运地得了个好差事,兢兢业业,做了几年,竟然也颇有几分能力。
五年前,被皇帝一纸调令,派来临城担任司库官。
虽然远离了家乡,但这何尝不是一种重用。
按照以往前辈的经验,在这边做几年,年纪大些,调回去,很可能留任京都。
因而,郑怀恩满怀期待上任,却不想,抵达后,才意识到,临城水深。
作为司库官,品级虽不高,但位置关键,很快有人打出糖衣炮弹,然而,郑怀恩对此一概不理。
他很清楚,作为外来的官员,他能依靠的,只有皇帝,他之所以能从村童成为官员,皆拜皇恩所赐……
况且一旦同流合污,被发现,非但前途尽毁,一家老小的性命,也将不保——这种外派的官员,家眷往往会被迁去京都生活,也是惯例了。
如是这般,见郑怀恩“守身如玉”,军中势力放弃腐蚀,改为架空。
名为司库,可他对军中仓库的掌控力,却很低,最早的两年,甚至完全插不进手。
好在,郑怀恩终究还是有才能的,经过了五年的耕耘,逐渐掌握了一部分权力,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军中有许多见不得光的生意。
为了自保,也为了积累功劳,早日调回京都,他不声不响,开始暗中搜集证据。
可是,随着调查的深入,逐渐揭开的黑暗,令他愈发恐惧起来,以至于,不敢再继续查。
而最让他紧张的,是他感觉,自己被某些人盯上了。
在意识到这点后,郑怀恩陷入了极大的恐惧中,他开始整夜失眠,用读书和作画来平复心绪。
但是,那种危机感,却愈发强烈。
终于,郑怀恩决定不能再坐以待毙,他要立功,检举,将手里的证据呈送给皇帝,从而离开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