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庆欲要开口。
钱侍郎惶恐万状,卑躬屈膝:
“大人容禀,下官并未收受贿赂,镇抚司诸位校尉已搜查完毕,此事,定为小人污蔑,大人明察!”
尚书二品,侍郎三品,虽是上下级,但平素也不会如此尊卑分明。
眼下这一幕,多少有点表演的成分了。
工部尚书蹙眉,确认般看向余庆,求证道:
“余百户,此事当真?”
余庆是个不善言辞的,闻言,无奈道:
“检举之事,有待核实,我等奉命而来,倒也的确……未有发现。”
堂内,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工部尚书心中安稳,脸色却并无好转,反而愈发阴沉下来:
“哦?也就是说,钱侍郎并未贪腐。”
余庆道:“只是暂未查证。”
工部尚书淡漠道:
“既无实证,本官倒是真的好奇,镇抚司究竟是从哪里得知,那检举之人,又是何身份,竟令你等,如此这般粗暴上门,搜查一位三品大员的宅邸?
又或者,这所谓检举之人,并不存在?!”
余庆忙道:“尚书莫要误会。”
工部尚书大怒:
“镇抚司虽负监察百官之责,但也非许你等此等专权,毫无实证,只凭所谓检举,便敢如此,是当真未将我六部官员放在眼里?今日你若不说个明白,明日上朝,本官定要参杜元春一本!”
气氛一肃。
所有人噤若寒蝉,齐平眼皮一跳,心说这是什么情况?
莫非是要借题发挥?
他知道,这几日,镇抚司正借奉通牙行花名册一事,再次肃清朝堂,六部俨然与镇抚司针锋相对。
双方在短暂的休战后,再起争端。
此事若是处置不好,的确容易落人话柄,而且,他还多想了一层。
倘若,今日之事,是早有预谋呢?故意布下的局?可能性不大,但并非没有……
有无牌票是一码事。
没有实证,搜查三品大员是另一码事。
总之,倘若处理不好,余庆和他们这些人,恐怕都有点麻烦。
“尚书大人息怒,这许是个误会……”余庆脸色也很难看,却毫无办法。
人群角落,洪娇娇咬着嘴唇,很紧张,突然用胳膊捅了下齐平,低声说:
“哎,怎么办,姓钱的好像真没贪。”
齐平咂咂嘴:“那可未必。”
“什么意思?”洪娇娇茫然,下一秒,便见齐平走上前,道:
“尚书大人且先等等,这案子……可还没完呢。”
“你是何人?”
气氛压抑的时刻,突然响起的声音立即吸引了工部尚书的注意。
这位官员同样并未见过齐平的真容,故而,露出与钱侍郎相似的神情。
余庆目光一亮,猜到齐平可能发现了什么,凭空找回了几分信心,忙介绍了下。
待听到,齐平便是镇抚司破了皇陵案的主官,穿绯红官袍的尚书眼皮一跳,收起轻视:
“你说案子没完?”
齐平点头,迎着这位权臣充满威慑的目光,毫不怯场,淡淡道:
“当然没结束,尚书大人莫非以为,只是一轮简单的搜查,便能洗去钱侍郎的嫌疑?”
工部尚书冷声道:“莫非不能?”
“当然不能。”齐平丝毫不虚,好歹也是经历过许多大场面的人了:
“大凡查案,勘察现场只是第一道程序,我们尚未审问涉案之人,自然不能这般下定论。”
工部尚书眯起眼睛:“你说‘审问’?”
余庆等锦衣也是心头一跳,没想到齐平这么刚。
齐平却不在意这些。
身在镇抚司,与六部天然敌对,刑部都得罪过,也不差一个工部。
不能放过贪官是其一,不能给对方把柄朝杜元春发难是其二。
师兄待他很不错,齐平不说帮,但总不能给师兄拖后腿。
“审问不至于,但例行问询,总是应该的。”齐平认真说道。
工部尚书沉默下来,忽然看向余庆,眼神危险:
“余百户,你确定,要继续审?”
余庆看了齐平一眼,见少年点头,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挺直腰背:
“尚书大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没有直接回答,但意思很明显了。
工部尚书脸色瞬间沉下去。
气氛陡然间,便针锋相对起来。
眼下局势很明显,尚书是希望先压下去,逼退众锦衣,无论钱侍郎贪墨与否,先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余庆虽品级与对方一个天,一个地,但却也并无畏惧。
反正都是死对头,有翻盘的希望,他也不是软蛋。
沉默中。
工部尚书愤怒地笑了:
“好!好!本官就在这里,看着你们审,若是审出来,还则罢了,若是审不出……”
余庆道:“大人上朝弹劾就是。”
心道,说的好像,我们不查,你们就不弹劾镇抚司一样。
事情跌宕起伏,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钱家人,重新陷入紧张。
没人想到,镇抚司的人,竟连尚书的面子都不给,而工部尚书,显然也没办法强行赶走手持牌票的锦衣缇骑。
无关地位,谁让属性克制呢。
钱侍郎神色微变,倒也还风轻云淡的模样,笑了笑:
“本官心中无鬼,不惧人非,正好,有尚书大人监督,倒也不怕别的手脚了,本官对镇抚司的刑讯手段,可也是闻名已久,呵呵。”
余庆吃了个软钉子,说道:
“钱侍郎说笑了,只是例行问询而已。”
说完,他与齐平几人走到僻静处,问道:
“有几成把握?”
齐平想了想,笑了下,说:“我说十成自己都不信,但的确有些想法。”
余庆点头道:“好,你来主持审问。”
齐平给他的干脆弄得愣了下,问道:
“头儿,你就不怕我搞砸了?这么信任我,实话给你说,刚才我说那话,主要是吓唬吓唬他们。”
余庆瞪大眼睛,黑着脸,说道:
“你若搞砸了,扣你下月俸禄。”
说的严肃,但其实是开玩笑。
一个月俸禄才多少,余庆问都没问,只凭借齐平一个点头,就与工部尚书刚正面,可见心中对他的信赖。
齐平笑笑:“那我得认真点了。”
说完,他扭头召来众锦衣,一阵叮嘱。
裴少卿与洪娇娇等人也认真起来,虽不解,但仍点头记下。
“开始吧。”
齐平下令,众锦衣出列,在钱侍郎等人的注视下,将内堂里,钱家人拆开,一人带走一个,分别朝府上不同的房间走去。
钱侍郎凝视齐平:“你这是要做什么?”
齐平笑了笑,神情轻松,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剑拔弩张气氛的影响:
“侍郎大人莫慌,只是分头问询而已。”
钱侍郎嗤笑一声,负手道:
“本官有何慌张的?怎么,是你来审问本官?”
齐平却摇头,说道:
“那倒不急。两位大人且在这边稍等。”
说完,他扭头离开内堂,沿着回廊,走向众锦衣去处。
对方贪污与否,齐平不能完全确定,但方才,他在堂中观察众人表情神态,的确觉得有些不对劲。
所以,才准备分头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