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看了那马车一眼,闷不吭声,穿着湿透了的袍子离开了。
这一幕,全然落在工坊众人眼中。
“这小老板看着憨憨的,脑子也不聪明,几十本样书罢了,都不及那身衣服贵,湿了又如何。”一名工人嗤笑。
其余人,也奚落嘲笑起来。
唯有那名中年人沉声呵斥:“闭嘴,做你们的活!”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那小老板肯定能成。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盛大。
暮春的风卷过南城,街上,车马、货郎、行人,交织一片。
热闹的六角巷内,两名半大少年,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并肩而行。
穿着低调,却造价不菲的读书人袍子,气质与南城居民迥异,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少爷。
手中,各自提着一个食盒。
“卢安,你走快些,慢吞吞的磨蹭什么。”
身材高瘦,面色白净,有书生气的王晏吐槽同伴。
身旁,名叫卢安的小胖墩无奈道:
“我早上没吃饭,要不,咱先吃口。”
说着,他目光朝旁边的肉食铺子飘。
王晏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似是不屑与之为伍:
“你个懒货,早知道今天要来,不早吃?”
卢安弱弱道:“我睡过头了嘛。”
说着,他叹了口气,略有些埋怨:“太傅为何偏要住在这等地方,离内城那么远。”
王晏面露向往:
“这才叫‘德行’啊,以太傅的身份,若开口,这京都何处不可安身?唯身居陋巷,体察民情,远离浮华,方能做好学问。”
两人口中的“太傅”,乃当朝皇帝的授业恩师。
即,传说中的“帝师”。
只是,数年前,便以年老为由,辞去官身。
皇帝对其尊敬有加,赐予豪宅大院,颐养天年。
老人却不领,只带着个小孙女,在这外城南区,置办了一处平平无奇的小院。
自此,抽身文坛,远离朝野,大隐隐于市,每日除了读书品茶做学问,便是在市井间闲走,为无数文人钦佩。
满朝文武,却削尖了脑袋,要将家族后辈送来求学。
老太傅碍于人情,难以推拒,勉为其难,收了几个,也只答应每月授课几天,且要求,来者不得乘华贵车马,以免惊扰四邻。
两名半大少年,便是这“京圈”的权贵子弟。
大早上,便同乘车马前来外城,命车夫停在远处,步行而来。
小胖墩对此未发表意见,或者,干脆没听见,只是眼巴巴瞅着街边吃食,咽口水。
王晏无奈了,只好等好友填饱肚子。
也就在等待的时候,忽而,他注意到,人群中走来一个奇怪的家伙:
穿着宽大粗布麻衣,头上扣着棉帽,用纱巾裹着脸,只露出半张,鬼鬼祟祟地凑过来。
看向他,小眼睛一亮,贴了过来。
“你要作甚?”王晏皱眉,露出警惕神情。
却见那蒙面人左右看看,忽而掀开袍子,取出一卷黄皮书,压低声音:“兄台,买书么?审核不过那种。”
王晏:??
王晏眼神当即就变了,他当然能听懂卖书人的潜台词,不禁一阵羞恼。
暗想这外城市井,果真遍地腌臜,藏污纳垢,这等诲淫之物,竟招摇过市……
“哼!”身为读书人的他扬起脖颈,嗤之以鼻,双手拢在袖中:
“多少钱?”
范贰咬了咬牙,竖起一根手指:
“一钱银子。”
王晏勃然大怒,心说好你个奸商,这般低俗读物,竟卖的这样贵,难不成当我是冤大头?
许是看出他所想,范贰解释道:
“兄台莫要动怒,我这书,与其他的不同,乃是首本新书,刚刊印的作品,市面上没有的,质量上乘,并且,还配有插画……
你且试阅一番,若仍不要,我这就走。”
王晏闻言,怒意稍减,刚入市的新书?恩,那昂贵些倒也正常。
只是……终归也远超出寻常读物了。
犹豫的功夫,小黄册子已到了手里,王晏左右看看,避开人群,翻开瞥了眼。
“金瓶……唔,果然是新书……”
等翻开第二页,看到那张神符笔绘制,栩栩如生的插画,王晏“啪”的一下合上书册,呼吸急促。
心说这是我能看的吗?
“兄台感觉如何?”范贰笑问。
王晏随手丢出一钱银子,将书卷朝怀中一塞,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见过这人。
范贰大喜。
“咦,王晏,你跑到这边作甚。”这时,提着肉包的小胖墩卢安好奇走来。
然后,被一道鬼祟的身影拦住。
不多时,又赚了一钱银子的范贰扭头,钻入人群,寻找下一个目标。
两个半大少年并肩而行,彼此沉默着不说话。
好一阵,异口同声:“你也……”
“此事莫要多谈。”
“嗯嗯。”
两人绽放笑容,达成协议,准备等上完课,回家再享用。
一路离开六角巷,两人拐入六角书屋后方的一片建筑,很快,叩开了一座小院的门。
“进。”
两人恭敬进门,小院不大,收拾的很干净,庭院中摆放一只小桌,一把藤椅,其上端坐着一位老人。
鬓角霜白,蓄着山羊须,穿着灰朴朴的袍子,笑容和煦:“你们来了。”
“学生见过太傅。”两人执弟子礼。
屋内。
一名与齐姝年龄相仿的少女捧着花盆走出,穿着一袭荷叶色圆领罩衫,白净秀丽的脸蛋,发辫于脑后绾起,额头垂下齐刘海。
眼眸黑白分明,全无这年代小门小户女子的羞怯,显得天不怕地不怕。
“是你们俩啊,食盒放地上吧。”少女淡淡道。
两人遵命:“见过青儿妹妹。”
唤作青儿的少女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们,自顾,将盆中花束移栽进泥土。
两人也浑不在意,将食盒放好,自行搬来小凳,老人则开始讲解经卷,阐述学问。
这个过程,要持续近两个时辰。
只是,这次,两人听着功课,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慈眉善目的老人无奈,合上书卷:
“读书贵在恒,也在专,你二人今日心浮气躁,强读并无益处,便先行回去吧。”
两人惭愧,垂头:“学生知错了。”
老人也不怒,淡笑道:“无妨,下次再来,专心些便是。”
两人应声,拱手告辞。
等他们离开,青儿皱了下鼻子,哼哼道:“这两个家伙,太傅讲习都不认真听,这京都多少人想过来,都没法子呢。”
言语中,颇为不忿。
老人淡笑,端起小茶壶,喝了口:“要不,爷爷讲给你听?”
青儿表情一垮,一溜烟跑掉了,她才不要听。
小院中,扬起老人爽朗的笑声。
另外一边,离开小院的两人回到了马车上,都有些丧气。
回程路远,两人对视一眼,背过身,各自掏出怀中书册翻阅。
渐渐沉浸于书中,浑然忘我。
不知过了多久,车马驶入国子监。
本朝国子监乃帝国最高学府,是真正求学科考,走仕途的地方,与书院那种修行为主,读书为辅的地方不同。
作为官宦子弟,两人也都有“监生”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