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后，似乎是被风雪惊醒了过来，他接着说道：“后来妖国犯境，我一腔热血未冷，毅然向陛下请命与我弟弟牧之一同离开了京城，去往了边境，这一呆就是五十年。”

“后来大胜，我们兄弟两个立了大功，陛下敕封我二人为侯，但却被我们拒绝了，因为离家太久，我们便自请回到白羊郡。”

“曾经的热血逐渐熄灭成了冰冷，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当初我们兄弟两个没有回到琅琊，而是继续留在京城，现在的结果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王道之感慨着，然后视线再度放到了宁北的身上，手里的支撑着身体的拐杖用力的敲打了一下地面，问道：“现在，我们就快要死了，两个快要死的人，想活下去，有错吗？”

他们这一生都没有做过错事。

尽心尽力为神朝打退妖国，扫荡南境。

吃了无数苦，洒了无数血，到了如今，就只是想活下去，有错吗？

闭目盘膝休养身体的第五长思睁开了眼睛。

宁北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您应该很清楚，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没办法去分出对错的。”

他们想活下去当然没有错，作为替神朝立下了无数功劳的两个人，当然有资格去那么做。

可第五长思有错吗？

没有。

宁北要救第五长思有错吗？

依然没有。

所以很多事情是没办法分对错的，在对错之前还有立场，还有亲疏。

王道之点了点头，咳嗽了两声，感慨道：“是啊，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没办法去区分出对错的，所以在这种时候要看的就是谁的拳头更大，我们活了七百多年，深知所有的道理都要在拳头下面，当年扫荡南境是如此，打退妖国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宁北轻声道：“可您有没有想过，您的拳头未必就是最大的。”

王道之没有说话。

王牧之没有说话。

王伦王林两兄弟也都没有说话。

众人面对面站着，除了风雪入耳的声音之外，沉默的让人感到可怕。

很安静。

风在呼啸。

远处那数十人已经是不敢再留下，骇然的看着场中的恐怖阵容，极为狼狈的朝着遥远处奔逃。

他们不敢再继续留下。

一个不小心牵扯到这群大修行者之间的战斗里，随时随地都有死于非命的危险，尤其是顶尖的大修行者。

这四个老怪物所拥有的实力，恐怖的无法形容。

奔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被风雪呼啸所遮掩，忽然，不知道是谁脚滑跌倒，压碎了一块积雪凝聚成的雪球。

雪球很硬，像是土块一样，上面还覆盖着一层冰晶，被压碎之后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

就是这一声轻响刚刚响起还没有结束。

宁北等人对面站着的四个老怪物就少了一位。

几乎也是在同一时间，落雨伸手抓住了宁北和第五长思的肩膀如闪电般后退，而一旁的陈泽则是松开了交叉在一起的双手，退后半步，一拳朝着正前方砸了过去。

大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呈现？

挥手截长空积云，拂袖断万里湖海，身影如雾铺满天地，只是轻轻一挥手便有无数道则规矩不停地生出又破灭。

大修信者可以一拳轰碎一座山峰，也可以用全力将云泥穿于绣针。

他们之间的战斗方式和呈现从来都不是固定的，比如之前颜先生一张白纸截断了半个苍穹。

比如此刻，陈泽像是一个武夫一般侧身，踏步，挥拳，一气呵成。

简单的动作或许并不是威力最大的，但一定是速度最快的。

就在罗雨带着宁北和第五长思朝后退出刚刚两步，后方的秦留等四境修士尚未转身，陈泽面前空无一人的时候，他这一拳就已经挥了出去。

地面的积雪被震开，脚下出现干裂的地面，爆空之声猛然炸开，那上一瞬还什么都没有的正前方在这一拳挥出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道苍老身影。

陈泽的实力很强，这一拳势大力沉且刚劲迅猛，自空中飘落的簌簌雪花都被恐怖的力道震成了齑粉。

但就是这样强大的一拳，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王道之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拳头，劲风袭来只是吹起了他的衣角，那张苍老布满褶皱的脸上没有掀起半点波动。

“陈长老，不要这么大的火气，我只是想和那个年轻人谈一谈。”

王道之抓住陈泽的手掌，随即向前一拉，然后朝后一甩，便将陈泽的身体甩飞了出去，那张树皮一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对于参与了扫荡南境和戍守边关大胜妖国的王道之来说，陈泽只是一个晚辈。

身体被甩出去，陈泽在空中旋转随后卸力落在地上，在地面滑行数步距离方才停下身子，抬起头目光凝重的看着面前的王道之。

身后退开的罗雨面色也是沉了一些，天下大修行者众多，但实力最顶尖能够排得上名次的就只有那一小撮人罢了。

陈泽和罗雨在大修行者当中实力算得上是中上，这样的实力已经足够强大，可却没想到在面对王道之的时候竟然一个照面就落了下风。

王道之很强，这个活了七百多年的老不死，真实实力究竟强到了何种程度从没有人真正见识过。

陈泽在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现在发现他依旧是低估了这些个曾经在各自年代声名赫赫的老怪物。

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腕，一股漆黑色的气息充斥着陈泽的身体，将其整个人衬托的愈发冷峻：“太极？”

他声音冷淡，目光中有丝丝电光流淌，那是将浑身气息提升到巅峰极限之时才会有的表现，显然，王道之给陈泽带来的压力太大了。

这还只是四人之一，其他三个老不死的比之王道之或许会弱上一些，但绝对不会弱上太多。

一对一都无法取胜，更别提如今要两个打四个。

王道之脚下有太极图若隐若现，隐匿在冰雪当中，微微旋转。

他是一名道修，而且是道修中的异类，最擅长体术。

王道之偏头看着被带到后方的宁北，目光平淡，开口道：“小侯爷没必要去面对自己根本赢不了的敌人，不是吗？”

对手的强大除了对带来自己的失败之外，并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宁北淡淡道：“根本赢不了？我听不懂。”

王道之微微摇头，轻声道：“是啊，在以前年轻的时候我也曾认为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赢不了的敌人，可后来发现那些人的确是切实存在的，你无论如何也赢不了，那就只能认命。”

宁北道：“前辈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我无论如何也赢不了的人吗？”

王道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起码现在是如此。”

“现在也未必如此。”宁北看着王道之，认真说道。

王道之没有再说话，因为他看见了宁北的眼神，他见过很多那样的眼神，又或者说他自己曾经就是这样的目光。

面对再如何强大的敌人也绝不会有半点屈服和退让，即便是最后输的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