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北没有去猜，拿起一旁的茶壶喝了一口，不咸不淡的说道。

黄易子脸上的笑容一僵。

虽说谁都知道师弟你的棋力天下第二，可欧阳柳毕竟是一郡太守，还是长辈，你就这么直直的让先两个字，这让他的老脸上怎么挂得住？

果然，欧阳柳脸上的冷淡之色更浓了些，将棋子放回棋罐，然后开始在棋盘上率先落子。

宁北紧接着跟上，几乎是没有什么思考的时间，只要欧阳柳的棋子刚一落下，他的棋子必定会紧随而至。

然后欧阳柳的棋子再度落下，两个人落子之间基本都没什么间隙，你来我往怒意十足。

快棋很考验自身的灵敏和心理素质，因为两个人谁都不想落下风，都在憋着一口气，在这种时候棋局的输赢已经不重要了，哪个人下棋的速度率先慢下来思考，才是最丢人的。

由于没有停顿，这盘棋下的很快。

黄易子只是转头招呼了一个小道士斟一壶茶送来的时间，再回头去看棋盘，发现这场对局已经结束了。

上面铺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白子，形势分明，都不需要去细数，只一搭眼就知道是宁北赢了。

“郡守大人也不相信陆海棠会真正成为神隐的人吧？”宁北看着石龟对面的欧阳柳，脸上忽然间露出了一个微笑，轻声说道。

棋如人生，棋如其人。

从对弈风格，布局深浅就可以看得出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欧阳柳的棋步步紧逼，但却相辅相成，百手之前的看似不经意的落子却能够在百手之后起到近乎于决定性的作用。

能下出这样的棋的人一定是心思缜密，且绝对自信的人。

而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如他刚刚所言那样，直接就怀疑陆海棠彻底加入神隐的。

“这并不重要。”欧阳柳的态度并没有什么缓和，目光冷淡，明明与宁北相对而坐，却仿佛是隔着一段极其遥远的距离。

他在刻意和宁北拉开距离。

宁北心中恍然，知晓这位白羊郡郡守应该是站在宁瑶一脉的人，所以才对他不假辞色。

但他却也并不在意，毕竟这很正常，你总不能指望整个十三郡守里面全都是自己的支持者，到时候振臂一呼天下纷纷响应。

那是不可能的，他宁北不是神皇，没有那么大的个人魅力和手段权术。

“今天上山，是有件事想要请欧阳大人帮忙。”

宁北将棋子依次收回了棋罐里，并没有继续在话语上交锋，两个人已经展现出了对立的表现，足够堵得住悠悠众口，足够让天下人明白白羊郡并不是他宁北的后花园。

那接下来就该谈正事儿了。

欧阳柳看着他，没有说话。

宁北说道：“我有一个朋友，是白羊郡的才俊，前不久登上了神龙榜，后来离开白羊郡出去历练，恰巧到了颍川，在青铜树内救了我数次，现在天下人都在传闻他得到了圣人传承，从离开颍川之后就在沿途受到追杀。”

欧阳柳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第五长思？”

宁北点了点头，道：“没错，青铜树内获得什么机缘传承都是自己的本事，没有得到就怨不得旁人，但既然是机缘传承，按照江湖上的规矩的确可以被争夺，所以无论是我还是秦家都没有插手第五长思的事情，但凡事总该有个底线。”

他看着欧阳柳，声音慢慢变得冷淡了起来：“第五长思不过只是第三境，可渐渐已经开始有第四境的人出手参与争夺，如此也就罢了，凭借他的本事或可保命藏身，但我在离开京城之前，听说有大修行者打算动手，这不合规矩。”

凡事都该有个限度。

堂堂的大修行者竟然对小辈出手，若是天下人都如此那岂不是没有了规矩？

“这的确不合规矩。”欧阳柳点了点头，并没有否定宁北的话。

事实上他也很清楚这件事，同样也知晓第五长思这个人，毕竟天下登上神龙榜的就那么三十个人，第五长思身为其中之一，还是白羊郡的天骄，欧阳柳不知道是不可能的。

宁北道：“既然不合规矩，那就该插手。”

欧阳柳道：“小侯爷是该插手。”

宁北听出了他这话里的潜在意思，便问道：“郡守大人不打算插手？”

这是白羊郡的地界，第五长思是白羊郡的天骄，而现在，这位白羊郡的郡守大人却不打算插手？

这很没道理。

但欧阳柳却点了点头，平淡道：“不插。”

欧阳柳的声音很平静，态度却很坚定，他是真的不打算插手这件事情，哪怕第五长思却是是他们白羊郡的俊杰。

宁北眉头微皱，显然欧阳柳的态度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按理来说神龙榜上的人在神朝各地都有优待，各地郡守也会视情况给予一定程度上的帮助。

可欧阳柳却拒绝的斩钉截铁。

“关虚白还是右相？”沉默了片刻，宁北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旋即看着他，开口问道：“亦或者是李承焕？”

欧阳柳没有看宁北，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并没有回答。

“我知道了。”

暮鼓已经结束，宁北站起身子对着黄易子点了点头：“有时间我会去广陵道拜访宋师兄。”

从入门的时间算起，宋南是没有宁北久的，但二人毕竟不是真的师兄弟，何况国师虽说出身广陵道，可如今已经脱离了广陵道。

喊师弟过于傲气，称呼一声师兄则比较合适。

黄易子脸上带着笑容，微笑道：“那小师弟他一定求之不得。”

离开了钟鼓楼之间，宁北并没有继续在道观里停留，而是离开去了外面。

等他离开之后，黄易子坐在了欧阳柳的对面，叹了一口气问道：“欧阳，你真的认为公主殿下比宁北要更合适？”

欧阳柳摇了摇头，轻声道：“神朝日暮西山，天下人都在等着陛下离去，届时大厦将倾，又有谁能够力挽狂澜呢？”

他看着面前的老友，并不避讳这当中的敏感，直接说道：“你我都知晓，到时候最麻烦的不是妖国，不是神隐，而是这五位圣人，天下十方圣人，神朝独占其五，所有百姓都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可他们始终都没有认真的思考过一件事情，既然是圣人，为何非要居于神朝之下呢？圣人本就是天地间最顶尖的存在，头顶上却偏偏还有一位帝王。”

“黄易子，你认为这个世上最希望陛下离去的人是寇长秋，是妖皇，是教皇，还是咱们神朝当中的这几位圣人呢？”

欧阳柳的目光无比平静，却又带着淡淡的嘲弄。

黄易子老脸之上的笑容已经消失，皱着眉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欧阳柳继续说道：“你我都很清楚，无论承不承认，这都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到时候五位圣人有几个会继续安心被那张皇位压在身下？”

黄易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如果坐上皇位的是宁北，最起码我们广陵道的这两位圣人是一定会站在宁北身后的。”

五位圣人，有两位做出了选择，看上去已经拥有了稳定天平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