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苍生。
这四个大字足以压得任何一个人抬不起头,挺不起肩,直不起腰。
同样平静的目光,从这一点来看宁北与自己这个伯父的确十分相像,但有一点不同的是神皇的目光无比深邃,里面包含着世间万物。
无论是黑夜还是星辰都比不上那一双眼睛。
那才是真正能够扛起天下的眼睛。
“和你父亲还真像。”看着一言不发的宁北,与他记忆中那个十几年前一言不发的身影渐渐重合,神皇闭上了眼睛,用手指轻轻按揉着自己的额头两侧。
蜡烛在逐渐变小,天禄阁里再度变得无比安静,这一次甚至就连翻动书页的声音都不在出现。
“你想要做成一件事,就意味着要放弃另外一件事,我知道你已经想好了,但这关系重大,你现在还无法明白。”
神皇的话里在藏着话。
宁北以前一直都想要询问,但却一直没有问出口,他这次不打算错过这次机会。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相信自己父母真的和传闻当中一样是死在了这位帝王的手上,他与神皇私下里见了两次面,每一次感受到的东西都是相同的。
他从这位帝王身上感受到了孤独,感受到了愤怒,还有无奈。
询问当年的事情是任何人都不敢那么做的,那就相当于是逆鳞,相当于当着妖皇夫妇的面前提起已经逝去的古妖一族。
没人敢问出口,但今夜在天禄阁里,宁北还是问了出来。
他想要知道,也认为自己应该知道。
出奇的,又或者说是预料之中的,神皇并没有生气,只是停止了按揉额头的动作,睁开了那双闭合的眼眸,深邃的目光深处闪过了疲惫。
“以后你会知道的。”
他没有解释,只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宁北脸上带着不甘,却也没有再继续询问,他很清楚,无论是自己的师尊,还是舅舅秦牧,亦或者眼前的帝王,只要他们不想说,那就绝对不会开口。
只是这反而让他更想知道。
在不知不觉间,宁北自己或许都没有感受到,他的态度早已经在潜移默化中跟着改变。
以前的他面对这些守口如瓶会选择不在意,反正以后早晚会知道。
可现在却更加迫切的想要提前知道,这代表什么呢?
是自己更加焦躁了吗?
不是的,是因为他预感到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至于是什么时间,冥冥中无法感应。
看着沉默下来的宁北,神皇说道:“这个天下很复杂,复杂到了终有一天在你得知真相可能会无法接受的情况,你总在询问当年的事情,可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做好过准备,看清过这所谓天下。”
神皇的声音平淡,无论是脸上的表情还是语气都没有什么波动,唯独不变的就是那双足以包容世间一切的眼眸。
这天下还隐藏着什么事情?
看清这背后的什么?
宁北从出生就是站在山顶上的人,不需要努力就可以接触到这个世界最顶尖的一切,他以为自己已经看清了天下,因为天下的格局就摆在那里,甚至就挂在常乐宫的墙壁上。
可难道这个天下不仅如此?
自己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宁北忍不住在心里询问着自己这个问题,神隐,神域,妖国,神朝,天下,自己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如果你现在坐着的是我的这个位子,那你还会去救陆海棠吗?”
看出了宁北的困惑,神皇却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而是继续问道。
帝王象征着的绝不单单只有无上的权利,更多的还是身处那个位子所需肩负的责任,你甚至不能为了自己而去做一个抉择,所有的抉择和旨意都要考虑到各方势力和苍生百姓。
所以哪怕陆海棠是神朝的第一天骄,让神朝上下百姓都为之骄傲的人,神皇也不能为了他去破坏天下的这片平衡。
一个帝王最需要懂得的就是平衡和取舍。
蜡烛已经燃烧殆尽,也不见有人去换,快要消失的蜡烛就不可思议的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然后继续稳定的燃烧着。
天禄阁里烛火摇曳。
神皇问出这句话是在考究,还只是单纯的在询问,或许二者尽皆有之。
“如果我坐在你这个位子,陆海棠就不会被通缉。”
宁北抬头与这位帝王对视着,两双十分相似的眼眸碰撞在了一起。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神皇的面前驳斥着他的决定,如果一位帝王就连自己的子民都无法保护周全,那又能保护什么?
道理似乎的确是这样的道理,可相较于两个国家之间,这样的道理似乎又太过浅显了。
“或许当年不该让国师带你走。”神皇闭着眼睛,似乎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雨夜里,想到了被鲜血染红的秋北刑场。
宁北沉默了一瞬,道:“也许去岁就不该让我回来。”
神皇没有说话,天禄阁死一般的沉寂,鸦雀无声。
两个人之间原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但是现在却没什么话好说,一个把握着天下,秉持着秘密,一个想要着眼天下却无法破除那些禁锢。
再度对着神皇行了一礼,宁北转身打算离开天禄阁。
就在他伸手将门推开的同时,沉默不言的神皇再度开口问道:“宁北,你觉得自己够资格坐上来吗?”
宁北抬头望着夜幕之上的苍穹,片片雪花垂洒落下,自眼前缓缓飘着。
雪花流过眼前,目光如同这皇宫内的黑夜一样平静。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说话,回身关上了天禄阁的门,转身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高怜生看着窗纸后面的人影,神皇没有开口,他也就跟着行了一礼随着宁北一同离开。
“看样子你们交谈的好像并不顺利。”
宫墙之内,安静的除了风吹雪花的声音之外就只剩下了两个人的脚步声,高怜生看着沉默的宁北,想到天禄阁里同样沉默的神皇,开口说道。
宁北说道:“陛下并没有阻止我去救陆海棠。”
高怜生听懂了这话的意思,轻声道:“或许你真的不适合做一个合格的帝王也说不定。”
宁北道:“我知道坐在那个位子上就要懂得取舍,放弃少部分人的利益去换取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可我很难做得到。”
“这个国家交到公主殿下的手上,也许会不破不立也说不定。”
高怜生保持着和宁北之间的距离,就像是当初两个人在那一场大雨里一前一后一样。
不破不立,这四个字听起来有很大的魄力,但实际上都要建立在先破的基础上,可这个天下局势,不是那么好破的。
“高怜生。”
“嗯?”
“我不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他们总是会说你这样的做法是错的,这个世上还有很多辛秘是你没有了解到的,可却始终不愿意告诉你那些辛秘是什么,却又渴望你做出正确的决定,这算不算是在耍流氓?”
宁北回头看着高怜生,平静的眼眸中罕见的带着怒气。
明明只要说出来就皆大欢喜,却偏偏不说,让你去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