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北看着眼前的宫门,去年他第一次来到皇宫,打算去见神皇结果却被带到了宁瑶的公主府上,走的就是这扇门。
“走吧,天快亮了。”高怜生走在前头,二人穿过青霄门,今夜值守在两侧的青霄卫,而且还是青霄卫的统领亲自把守。
宁北与他认识,算得上是老熟人,去年那次就是崔在一发现了他被宁瑶的人领走之后找到的高怜生手下报的信,才让高怜生在最后关头去到常乐宫将他带了出来。
这么长时间不见,当年的小队长崔在一如今已经成了青霄卫的统领,二人的目光对视一眼,宁北不傻,知道这是自己的人,于是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崔在一目不斜视,但却微微低着头,表示尊敬。
“其实你原本有一副好棋的。”
走在宫墙之内,高怜生引在前面,轻声说道。
在外有秦家,三大派中儒院与他交好,广陵道掌教与国师大人是师兄弟,在内京城有应天府一脉和他高怜生,即便是皇城禁军也有崔在一这个青霄卫的统领在。
六部之首的张晟更是坚定不移的支持宁北。
无论怎么看在于宁瑶的争斗中都有不小的胜算,唯一的变数就是宁瑶自身太强,一旦这位公主殿下成为了圣人,那么再多的筹码都成了无用之物。
“下棋很简单,必须要在规则之内,可藏身天下,却总不能一直被规则束缚。”
皇宫里其实并不冷,因为宫墙很高,再冷的风落进宫里也不剩下什么,仅有的一些只能够掀起衣角一点。
皇宫中和民间流传的唯一相同点就是里面足够威严,足够冷清,行走其中下意识的会放小说话的声音,就连走路也会压低脚步。
沿途看不见内侍,看来应该是高怜生派人将这一条路的人都给清除干净。
有所得就有所失,在分岔路口上选择了一条路,就注定会失去另外一条路上的东西,无论好坏。
你总不能期望什么都是你的,走了夜路还想要太阳,选择白天还希望看到星海。
“到了,陛下就在这里。”
高怜生引着宁北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宫殿里,宁北抬头看去,上面写着天禄阁三个大字。
这是皇宫里的藏书阁,也是神皇经常会在这里读书或是批判折子的地方。
在这里见宁北,也就代表了是以私下里的身份,而不是帝王见臣子。
天禄阁内灯火通明,从外面就可以看见一道身影正斜倚在书桌之前,手里捧着一卷书静静地看着。
这一幕和之前见到神皇时候感受到的冷酷和霸气截然不同,想来就算是再如何顶天立地的的人都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露出疲惫的一面。
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进来吧。”
门后的身影一动不动,声音却传了出来。
宁北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回手将门关上闭合,目光落在了手持书卷的神皇身上。
天有卷。
他认得这部书,而且早已经可以背的滚瓜烂熟。
“陛下。”
宁北上前,躬身行礼。
神皇今天穿着一身大紫色的常服,整个人看起来较为随意,长发散在鬓侧一缕,唯独不变的就是那双深邃却又如同鹰隼一般犀利的目光,纵使是在黑夜,也足以洞穿一切。
“你想救陆海棠?”
神皇斜倚着座椅,坐姿随性,目光并没有从天有卷上移开,也没有去看走进来的宁北,而是直接开口问道。
很直接,没有任何的嘘寒问暖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切入主题。
宁北没有说话,屋内的烛火摇曳闪烁,将他的身影映衬在桌面上,时长时短,时而偏,时而正。
神皇也没有再继续询问,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书,空旷的书房里除了蜡油偶尔流淌的声音之外,就只剩下书籍翻页的摩擦声。
不停入耳。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神皇终于是将手里的书缓缓放下,那双深邃的眼睛也第一次看向了宁北,或许是从这个侄子的身上看到了宁长安夫妇的身影,也或许人越老就越是念旧,让这位支持了天下一千多年的帝王在这一刻竟是出现了一瞬的恍惚。
“小北,你觉得这天下大吗?”
他看着宁北,向来没什么波动的脸上似乎是闪过了一抹柔和,如果让人见了只怕很难相信,这位手段强硬,一己之力镇压天下十大圣人的帝王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哪怕只有短短一瞬。
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称呼宁北,就像是一位伯父在教导着自己的侄儿。
宁北并不习惯这样的称呼,事实上除了师尊与前不久才见过一面的秦牧之外,基本上没有人会如此称呼他,陈尘则是称呼小师弟居多。
但他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反驳,在短暂的沉默后回答道:“很大。”
天下版图,以神朝为中心,在外有妖国,七录斋,西蜀剑阁,神主教会,每一个都是有着圣人存在的强大势力。
在内有广陵道,儒院,白马寺三大派。
也都有圣人存在。
这些势力彼此之间相处的比较和谐,即便是有什么摩擦也都是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诸如生死勿论这种情况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万年,从当年联手共同对抗神隐到如今已经是过去了万余年的时间。
漫长到了几乎会厌倦生命的地步,万年时间,沧海桑田,潮起潮落,或许有一片海已经干了,或许有一块陆地已经被水淹没。
不知道多少个种族出现然后又消失。
但就是如此漫长的时间里,天地格局却从未变过,而促成这一切都是因为历代神朝的君王,他们苦心维系着天下,力求均衡和平静。
想要维持这种情况是很困难的,时间越久,就越难。
到了现在早已经到了支撑不住的地步,维系万年的局面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而在没有清除神隐之前发生内斗,那么这注定是一场乱局。
民不聊生。
所幸,千年前这位帝王横空出世,以极其强硬和莫测的手段再度活生生压制了已经快要分崩离析的天下,压得十方圣人不敢有任何异动。
但现在,这位帝王就快要死了。
他还能活多久呢?
几年?
又或者是几个月?
想必除了神皇自己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但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这位帝王最多只能再活十年。
原本还以为有着数十年光景,可上次国宴之后,这个时间就缩短到了十年。
所以这天下的确很大,大到了无数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窥尽全貌。
“这偌大天下,你肩负得起吗?”神皇望着宁北,平静的目光带着审视,仿佛能够看穿他的内心一切。
窗外忽然又下起了雪,才刚刚停下不到一夜的时间里,就再度有雪花飘下。
这场雪在骄傲的宣告着冬季的到来,在寒冬中盛开着花朵。
宁北抿了抿嘴唇,继续沉默着。
他不知道神皇想要说什么,或者是想要表达些什么,在这种时候哪怕说一声试试也是不错的话,可事实上呢?
天下这两个字,扛得起就是扛得起,扛不起就是扛不起,从来都没有试一试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