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连续行进,穿山越岭,登上了一道山梁,回头望去,已经甩开了敌人。从零星的枪声判断,敌人似乎正在弥补那片空白地带。
“这下安全了。”郭龙海长出了一口气,咧嘴笑了笑,“在敌人中间打转,咱们是没啥,可那些孩子——”
孟有田根本没有轻松的感觉和样子,他正仔细搜索着周围的一切异常,地上、石头缝、杂草、荆棘等,不放过一点蛛丝蚂迹。
没有雪,又多是冻硬的土石,脚印几乎没有,但孟有田相信一定有痕迹,这是他打猎的经验。终于,他趴在地上,从石头缝里捡出了一个烟蒂。确信无疑了,敌人确实是从这条路上走过。孟有田站起身,张望了一下,挥手命令队伍立刻前进。
边走边看,孟有田似乎又回复了猎人的身份,追踪着敌人留下的些许痕迹,前进,前过。天空愈发阴沉,他的脸色也更加凝重。越往前追,他原来还不太确定的事情越发明显,他的心也不断地沉重。
“孟兄弟。”郭龙海招呼着从后面追了上来,征询地问道:“是不是休息一下,后面的有些跟不上了。”
孟有田眉头皱得更紧,想了想,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把干部们都叫来,咱们开个会,有必要把现在的情况跟大家说清楚了。”
郭龙海看着孟有田严肃而凝重的神情,知道另有重要的事情,孟有田拼命赶路是有原因的。他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带着几个士兵分头去找人。
孟有田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其实这已经不算是路了,枯草碎石,荆棘树木,他们不过是在其间穿行罢了。
不大一会儿,全队的十几个干部,包括李月华都聚集而来,围拢在孟有田身旁。
孟有田也不罗嗦,开门见山地说道:“咱们现在走的路是一股敌人刚刚走过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股敌人是前去堵住胡洞沟的西山口的。综合敌人的动向,我判断敌人要合围胡洞沟一带,那里估计有大批咱们的人。而西山口是退向深山的唯一通路,如果被敌人卡住,其他方向的敌人再合围上去,后果可能是很严重的。”
“确定吗?”郭龙海脱口而出,但旋即便觉得不对,改口道:“孟兄弟,不管确定不确定,咱们要加紧前进,哪怕是虚惊一场,也比让咱们的人蒙受重大损失要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孟有田的目光停留在李月华脸上,犹豫了一下。
“我和孩子们一定跟上队伍。”李月华一下子明白了,她额头前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渍湿,在寒风中又有些冻硬,脸上泛着红晕,显然体力消耗很大。
“你们可以放慢速度跟着我们留下的路标向前走。”孟有田摇了摇头,说道:“看来,后卫部队已经没必要了,抽出十个人照顾保护你们,其他人组成两个战斗集团,在前面开路。
“不用专门抽出人手照顾——”李月华张口要拒绝,孟有田已经挥手打断了她的话。
“我们人不多,而敌人呢,我判断大概是一个中队。咱们追上去,不是要硬拼,而是要打一下,给沟里的人报警,使敌人堵击山口的企图落空。大家都明白了吗?咱们马上调整,继续前进吧!”孟有田已经没有了商量的口吻,几乎就是不可置疑的命令。
“明白了。”郭龙海站起身,条理分明地指挥着,命令着,把孟有田比较笼统的指示细化清楚。
消息在快速行进的队伍中迅速传播,尽管已经疲累,但没人叫苦,没人要休息,饿了就往嘴里塞块干粮,渴了就喝口水壶里的冷水。没有人说话,只听见刷刷的脚步声,以及哗哗的碰到杂草树枝的声音。
孟有田其实只是直觉和判断,这条路他也没走过,但循着敌人留下的一点点痕迹,他越往前走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越往前走心里越焦急。
队伍刚爬上一个山头,远处便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枪炮声,孟有田吃了一惊,不禁暗自叫苦,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吗?
形势是突然变得恶劣的,谁也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会在山岭中迂回行动,一下子击溃了没有防备的把守西山口的部队,抢占了两处山头,卡住了继续撤退的通路。紧接着,一颗红色信号弹诡异地在沟里升起,不一会儿,枪炮声在周围便激烈的响了起来,合围的敌人得到了明确的目标指示,开始猛烈进攻,向胡洞沟压了过来。
地域宽广,兵力分散,弱点一下子便暴露出来。报警的烽烟一股股升起,帽子山、单台谷、红花沟、梧桐岭都遭到了敌人的进攻,枪声、爆炸声虽然还远,但合围的态势已经形成。
从东山口出沟,从梧桐岭冲出去。连续反攻西山口失利,县委领导和部队干部作出了迂回的选择,这是依据枪炮声的激烈程度作出的判断。
布置了断后部队,干部们很快将群众编好组,分头带领,出了东山口,向梧桐岭冲去。
合围尚未收紧,敌人还在分批赶来,梧桐岭的部队和赶到突然围的士兵们一阵手榴弹雨,然后猛冲下去,激烈惨酷的搏杀之后,打开了一个缺口。战士在前,群众随后,顺着打开的缺口杀了出去。第一批人马冲出去了,但敌人调整得很快,一支日伪军从斜刺里冲过来,又将缺口堵住了。
战斗,冲杀,梧桐岭上下成了杀声震天、血肉横飞的战场。人们都杀红了眼,没有枪就用木棍、铁锹、石块,用剪刀,用拳头,用牙齿,用血肉之躯杀开一条活路!伪军被这舍生忘死、勇猛冲击的人潮吓坏了,舍下日军,溃逃而去。第二批群众踩着尸体和鲜血又冲了出去。
黑压压的鬼子冲了过来,彻底堵住了缺口,把人们逼得退了回去。炮弹猛烈地向山上轰击,掀起冲天的泥草,一棵棵树木被炸断,山上的人们在痛哭喊叫,在绝望的奔跑。
“向南走,往南面走。”干部们带着群众向另一面冲去,可没到单台谷,从单台谷撤下来的人群已经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向北走,往北走。”向北走了一段路,前面又叫了起来:“快回去!快往回走,鬼子占了帽子山。”
人流开始慌乱起来,干部大声指挥也见效不大,没有路可退了,无奈之下只好顺原路返回,再次进入了胡洞沟这块不大的山谷。不久,游击队抵挡不住鬼子的凶猛进攻,从红花沟掩护着群众也退了下来。
东山口、西山口,一个是必守的关口,阻止敌人冲进来;一个是要冲破的生存之门,唯一的活路!
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地从山口吹来,松树底下,草丛旁,岩石缝中,一家一户地抖瑟在一起。孩子哭,母亲哭,父亲也流泪了。哭,哭!哭又有什么用呢?眼瞅着阴暗的苍天,会降下救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