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并没有来得及收敛全部尸体,这是缴获的弹药。”孟有田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大家分一下,明天,可能还要进行战斗。你们知道,咱们这么拼命阻挡鬼子是为了什么?只有把他们拖住,山里的父老乡亲才会安全。”
“有田,你就放心好了。”四秃子拍了拍胸脯,大声说道:“咱们爹娘儿女,还有兄弟姐妹,嫂子大娘,小侄儿、小侄女儿们的命全交给咱们了,就是都死了,也不能让狗日的去山里祸害他们。俺说得对不对?”
“对,有田哥和四秃哥说得对,咱们就在这里顶着鬼子,死也不退。”
孟有田轻轻点了点头,没有什么国家民族,没有什么慷慨大义,最朴实、最真实的感情也会迸发出最勇敢的战意。他看了一眼四秃子,有点奇怪,今天这家伙的嘴灵活好使得让人惊讶。
“死战不退当然勇敢,但并不明智。”孟有田伸手指了指乡亲们转移的方向,说道:“实在要退,也不能往那边,咱们得把鬼子引到别处。这是万不得已的计划,我早就想好了。等强子哥他们从村里带来信儿,再看看鬼子的行动,咱们再商量怎么做。好了,大家都累了,早点歇着,这头一岗,由我和四秃子带人来值。”
众人逐渐散去,对夜里宿营早有准备,有木炭,有火盆,有背风、背光的石洞、地窨子。奔跑、狙击、牵制了大半天,人们也疲惫了,围着炭火盆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夜气更显得浓烈,黑魆魆的岩石和树林环列四周,不时有什么鸟儿拖长凄凉的音调在叫,象是在排遣不绝如缕的忧思,给人的心上添上淡淡的哀愁。
孟有田隐身在暗处,这里不是视界最佳的地方,但隐蔽安全。正好和四秃子等人的岗成犄角之势,能够监视一大片区域,敌人想偷过,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敌人还未达成合击,便分兵进山,这让孟有田颇费思量。他当然不知道敌人目标在于医院,也不知道鬼子的扫荡战术发生了些许变化。但这一颇为怪异的行动,不得不让他警惕起来。同时,他也对今天的牵制狙击进行着检讨,寻找着其中的缺陷和不足,思索着更为有效的战术。
潮气和山风开始侵袭而来,孟有田裹紧了身上的毯子,向旁边的形似铜火锅的火盆里加了两块木炭。少雨已是干旱的预兆,如果冬再少雪,明年干旱便基本可以确定。远愁近忧,让孟有田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了过来,孟有田警惕地握紧了枪,回头看向背后。一个熟悉的、纤细的身影,不用问,是小嫚过来了。
“姐夫。”小嫚走到近前,将雨衣铺在地上,坐在孟有田身后,又递过去一个口袋,“我拿了些木炭,你腿怕凉,多烧点,别让腿凉着了。”
“还好,我还没觉得凉。”孟有田沉吟了一下,问道:“你胳膊上的伤咋样了,痛得睡不着吧?”
“没有啊,只是蹭破点皮,哪有那么娇气。”小嫚把身子裹进毯子,在雨衣上蜷曲成一团,望着孟有田的背影,幽幽地说道:“这天眼瞅着就更冷了,鬼子怕是呆不长久吧?”
孟有田抿了抿嘴角,说道:“别指望老天帮忙,要是老天真有眼的话,就风调雨顺,不旱不涝,让咱们能吃饱了肚子打鬼子。可瞅这架势,可不太象啊!”
“姐夫,你不敬鬼神,让婶子听见,少不得拍你几巴掌。”小嫚眨着眼睛,话话中带着几分笑意。
“拍就拍吧,拍完了要是能来几场大雪,那我也认了。”孟有田突然眯起了眼睛,等确认可疑的现象只是一只夜鸟造成的,方才又松驰下来。
小嫚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问道:“紫鹃姐咋样了?她还是不肯和你,和你做夫妻吗?”
孟有田微微皱了皱眉,淡淡地说道:“给她时间,她现在已经好了,有选择的权力。至于什么流言蜚语,我可不在乎——”
“是啊,石头棍棒能打断你的骨头,但骂名却伤不了分毫。”小嫚把孟有田以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又若有所思地说道:“姐夫,做自己的事,不管别人说什么,只要自己认为是对的。这是不是你的人生信条?”
孟有田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差不多吧!或许我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日后会证明它是错的,可我还是要跟着感觉走。”
“跟着感觉走。”小嫚又重复了一句,陷入了沉沉的思索。
夜半时分,强子派人带来了最新的消息。村子的地面建筑基本上毁于战火,有几名伤员,但没有牺牲的,而且地道未受大的损坏。占领了村子的皇协军没有离开,与退出山林的鬼子会合一处,暂时在村子里宿营,具体动向尚不明朗。
在村子建据点,准备长期盘踞?或者只是暂时宿营休息,天亮后便会追随大部队而去?又或者准备继续搜剿,明天还会再度进山?
孟有田仔细思索了半晌,抬头问道:“敌人的辎重呢,留下的多不多?”
“不多。”来报信儿的民兵很利落地答道:“只看见了两个驮子,皇协军的伤兵也有不少,都是攻打村子时被俺们炸伤打伤的。”
孟有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建据点要长期盘踞,当然是鬼子最理想的计划,但没抓到百姓,谁来修建,这个可能性暂时可以排除。鬼子报复心强,今天吃了亏,很可能明天驱使皇协军来当炮灰;而皇协军呢,物资不多,环境不安全,自然不想留在这里,想着去跟随大部队。
这两种可能都不好排除,也就是说,孟有田必须做好两手准备,不能因为侥幸心理而有所疏漏。而且,今天的打法也暴露出了一些问题,再次牵制敌人的时候,也必须进行调整。而敌人的弱点呢,不熟悉地形地势,缺乏对付地道的有效手段,应该充分加以利用才是。
前来扫荡的日军是隶属于原华中第33师团的一部分,另有伪军一部,混编为一个大队,挟中条山战胜之势,十分狂妄骄横。敌人战力很强,却因为一直在与国军进行正规作战,并没有太多在根据地扫荡的实战经历,更缺乏对付地雷战、地道战的丰富经验。
土门村一战,日军指挥官小林原并未引起足够的警惕,以为不过是个特例,是根据地倾力打造的门户,设施完善,抵抗刁钻也不为过。但十里村又几乎是同出一辙的战斗,地雷、地道、冷枪、陷阱,即便地面建筑几乎全毁,村子里的瓦砾废墟中依然不时射出致命的子丨弹丨。
与土门村不同的是,十里村打击敌人是没有保留的,村外的覆顶地道也被启用,暗藏的射击孔不断射出防不胜防的冷枪,前往野地搜索的敌人又不断遭到地雷的袭击。伤亡的增加让小林开始思索头痛,他意识到作战模式有必要进行改变,以适应这不一样的敌人,不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抵抗。
但留在土门村的日军小队长却不具备小林原那样的头脑和灵活,迫于黑夜降临,以及地形不熟的缺陷,不得不含恨收兵的他,夜里也在咬牙切齿,思索着如何报复。天一亮,这个家伙便按捺不住复仇的急迫,命令皇协军一部今天随他行动,进山搜剿可恶的支那暴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