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有田刚装满了一车石土,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看了看手表,大声说道:“青山哥,带着你那班人先去吃饭,吃好了来替换强子哥他们。”
“有田,你也跟着去吃饭,这些活儿还用你动手?。”强子带着一帮人上前接过钢钎铁锤,叮叮当当凿了起来。
孟有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躲清闲的道理,俺就站在这铲土,算是偷个懒。”
“谁敢说你偷懒?那还有良心吗?”强子咣地一锤砸在钢钎上,好象砸在哪个胡说八道人的头上,“你就安排指挥好,看谁敢不听。”
孟有田微微一笑,将头转向了大道,远远的,从十里村方向过来了一个车队,鞭子在响,车轮在叫,车联成了一条线,响成了一个声音,滚滚而来。
“嘿,是咱们的老乡亲来帮忙了吧?”强子也看到了,哈哈笑道:“有田,快去迎一迎,别失了礼。”
孟有田也猜到了八九分,虽然他并未把今天开工的消息通知别村,但两个村人员走动几乎天天都有,十里村的乡亲们知道这事也不稀奇。
等到他迎上去,才看清来帮忙的并不只是十里村的百姓,还有秦怜芳带领的一批基干民兵。
“秦区长,真没想到你也来了,你是咋知道消息的?”孟有田愣了一下,随即笑着伸出了手。
“我在你们村有耳目。”秦怜芳开了句玩笑,才郑重说道:“你们村是最积极、最先行动的,是个榜样。我们大家都对兴修水利没什么经验,这是来锻炼学习的。”
“呵呵,学习不敢当,俺们也是头一糟,倒是希望大家多提意见。”孟有田谦逊地说道:“这大早上就赶路,肯定没吃饭,来,到这大席棚里吃完再说。”
“没干活儿先吃饭?”秦怜芳调侃了一句,笑着说道:“我们都带着干粮呢,就不给你们村添麻烦了。”
“添什么麻烦,这么说可就太客气了。”孟有田说道:“也没什么山珍海味,大鱼大肉,可这热汤热水的不缺。秦区长,你就带个头儿吧,跟我就别矫情了。”
秦怜芳犹豫了一下,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就由你们村管饭,完工后从你们村该交的公粮里扣除。你去招呼老赵村长他们,我带着民兵们先去吃饭。”
孟有田叫过一个本村村民,让他带着秦怜芳等人去吃饭,又赶紧去迎老赵头等十里村的老乡亲。
“嫂子,你好啊!”秦怜芳在席棚边上一眼便看见了阿秀,上前打着招呼。
阿秀正往大锅底下添柴烧火,见是秦怜芳,急忙起身,说道:“是秦同志啊,多长日子没见面了?听说你能文能武,还带着队伍打游击,可真是了不起。”
“什么了不起呀,我可没那能耐,就是充个数。”秦怜芳谦虚地说着,眼光扫到了不远处的紫鹃,还有她扶着的一个乍巴乍巴学走路的小女娃。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一个女人在敌占区可危险得紧,还是呆在根据地安全。”阿秀关切地询问,完全是出于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担心。
“日后怎么安排我也说不准。”秦怜芳说着伸手指了指紫鹃和小女娃,问道:“紫鹃的病咋样了,她手上的小娃娃是哪家的呀?”
“她比以前好多了,可这病难去根呀!”阿秀微微叹了口气,说道:“那个小娃娃是俺闺女,和紫鹃挺投缘的。”
原来是孟大哥的孩子,秦怜芳的目光投注在小孩子的脸上,听着她天真的清脆笑声,看着她无忧的玩耍,也不禁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互相帮助是一个社会生活中应该有的基本道德,你为别人贡献,别人才愿意为你付出。你为他时亦在为己,你为己时亦在为他,人人莫过于此!
道理很简单,在当时的环境中也不必宣传,不必劝导,人们或许不知道那八个字的一句话,但却在不知不觉中遵守着这个行为准则。
淳朴,善良,这是一个很好的解释。孟有田联想到后世社会价值的堕落崩塌,事事以自我利益为中心,不禁顿生感慨。看看这些来帮忙的人们,不是为了吃喝,人家都带着干粮;不是为了报酬,根本也没有报酬。而且来帮忙不是在敷衍,人家都甩开膀子大干呢!
除了与鬼子汉奸斗心眼,孟有田在和这些淳朴的民众相处时,心理上有极大的放松,不用多考虑,不用多督促,都是实在人,他也要厚道。
太阳逐渐升高,把热量泼洒下来,干活的人们减少了,只剩下青壮年在轮班劳动,还有几个妇女在烧水打杂。
“老赵伯,您就坐在这,有王叔陪您聊天,可别再伸手干活了。”孟有田强把十里村的村长老赵头儿给按座在席棚里的凳子上,“有这些壮劳力帮忙,两天也就弄好了,您就歇歇行不?”
“臭小子,这是嫌俺老了,不中用了。”老赵头儿笑骂道:“凿石挖土用不着我,赶个车也不让了。”
“老赵哥,你就依着有田吧!”王明义掏出烟荷包,递给老赵头儿,笑道:“咱们不服老不行啊,生叫这些后生给顶的。”
老赵头儿掏出烟袋锅从王明义的烟荷包里挖了一下,孟有田已经从外面的锅炉下取了一根带火苗的木柴,给两个老人点上烟,又倒上两碗枣茶水。
“有田,别急着走,坐下。”老赵头伸手叫住了孟有田,示意他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孟有田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只好依言坐了下来,摆出晚辈听从教诲的样子。
“你——”老赵头儿指了指不远处正叮当作响的工地,开口问道:“你为啥要选择那里存水?甭想着编瞎话蒙人,你小子定有什么别的心思没说出来,我一眼就看穿了。”
“是,是,您老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孟有田嘻笑了一句,脸色逐渐严肃起来,低沉地说道:“引水灌溉当然是一个目的,蓄水防旱也很重要。我还记得小时候的那场大旱,想起来就——”孟有田摇了摇头,显出痛苦之色。
“那真是个人吃人的大灾荒。”老赵头儿脸上露了黯然之色,缓缓吐出一口烟,“记得头年七月里下了一场早霜,第二年大旱又进了七月。祈雨打蘸折腾个遍,也不顶事,后来……”他也说不下了。
那可真是个鬼世道,方圆百十里的百姓都在死亡线上挣扎,能吃的都吃光了,人们又吃上桃杏槐树叶,浑身肿的发绿。水肿一下去,人瘦得象个骷髅,就看见一个大肚子。白天躺在荫凉地里,和死人一般,绿头苍蝇爬满了耳鼻七窍。一赶到日落黄昏,胳膊腿儿才又开始动弹。
在夜幕下,返阳过来的人们挣扎着摇摇晃晃,没有一点说话的力气,好象也再没话可说。人看见人就是打眼语,好多人拉扯上一个一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找到个僻静地便把火架起,就那么搁上个死人烧烧,你捯一块他撕一条,半生不熟狼吞虎咽地吃上一阵,就地又摔倒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