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大姐的语气低缓,初听似乎无比平静,但却不能细品,因为里面透着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
周南江夏二人谁都没接话,这个时候似乎随便一句,都能拉断对方已经纤细无比的神经。
在一片窒息般的宁静中,周南与江夏交换了个眼神,后者貌似略带着些揶揄。
周南摸了摸鼻子,无比清楚这揶揄来自何方,这位东山大姐绝不会是个例,以后类似的事情只会多不会少。
自家人知自家事儿,他这画像技术的成功概率目前来看似乎颇高,但其中的运气成分,他自己都没法掌控,谁知道哪次会不会翻车?丢面子倒是其次,不然他当初也不会帮老郭画像,但当时他那是自恃有线索在手。
可今时不同往日,有了老郭这起成功案例,这些个丢了孩子的父母,怕是比他自己,还相信他的画像技术。真要都上门,他以后干脆啥也不用干了,直接在刑警队门口摆个摊专职画像得了。你说这要是能按照画像找到人倒也罢了,就怕成了误导.那不罪过吗?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老郭这案子这般“幸运”,既有《失孤》电影宣传,又有部里挂牌督办。
在周江二人的“眉来目去”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木然的喝了一口热水后,黑棉袄整理好思绪开口继续,“那是八年前的今天,大年三十儿,一大早,我给兴高采烈的浩浩穿上了新衣服,带他上集市去买鞭炮,还买了糖人,那天,他笑的可开心了。”
陷入回忆的黑棉袄脸上神情随着描述起伏,时而幸福时而懊悔,“买完东西,我正准备带浩浩回家,忽然,前面一个女人激动的大叫着,似乎是孩子丢了,我被声音吸引看了过去,发现那是个带着个小女孩的年轻女人,听说一共带着两个孩子,丢了的是另个小男孩。”
“同样是母亲,我当然知道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不容易,当时还想帮忙找来着,”说到这里,黑棉袄忽而激动起来,“可谁曾想,就在我这一转头的功夫,浩浩,浩浩也不见了!”
“我开始以为他又跑进了小超市,可是没有,他最喜欢的糕点铺,没有,他最爱的玩具摊,还是没有”
“那么大的集市,那么多的人,可去哪里找呐!我疯了似的哭啊,喊啊,找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终于理解了刚才那丢孩子女人的心情,绝望,无助。”
“后来,好心人帮我打了报警电话,丨警丨察很快来了现场,帮忙找人,还调了街上的监控探头。”
“可我们那里只是东山的一个小县城,何况是八年前,附近好些地方根本没监控.”
黑棉袄停住了,但结局可想而知。
早年间,儿童被拐案的侦破率确实不高,尤其是过了“黄金救援期”,但随着科技进步天眼完善,再加上人们的反拐意识增强,还有部团圆行动的重视,近些年的破案率大大提升。
就在前些天人民丨警丨察节时,部里还专门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221年团圆行动已找回历年失踪被拐儿童10932名,堪称效果显著。
但即便如此,毕竟已相隔八年之久,想要寻回孩子还是非常看运气。
“我不求您能帮我找到浩浩,”黑棉袄也非常清楚这点,抓紧着手里的杯子道,“他今年也有十四岁了,我,我只是希望能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哪怕只是个念想希望,希望您能看在一个时刻不停期盼寻找了八年的母亲份上,帮我画一幅浩浩的画像吧!”
说着黑棉袄居然放下水杯就要起身下跪。
周南眼疾手快一把拦住,“咱是人民丨警丨察,可不兴这套,能帮的一定会帮。”
怪不得江夏会来这么通“居心叵测”的电话。
十四岁.周南又仔细瞧了瞧,发现自己之前的判断有误,黑棉袄真实年龄可能只在四十上下,这八年是什么样的心理折磨,会让其面容迅速衰老至此似乎不用多说。
得嘞。
不就是幅画像吗?走起吧。
也许不会有啥实质意义,但对一个丢了孩子八年未能走出的母亲来说,无异于一份精神寄托。
本来以周南的速度,一般的画像是要不了多久的。但这并非一般的画像,以小时候的照片推算一个人长大之后的样貌,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何况这次还并非完全长大,而是一个处于成长期的十四岁少年。
周南觉着自己指定是有点大病,才会在年三十儿晚上主动跑来接下这么富有挑战性的一活儿。
见周南应了下来,黑棉袄连忙翻出手机相册,后又珍而又珍的从包里摸出几张实物照片,“当时智能机像素一般,洗出的只有他过生日时候去照相馆拍的这几张”
周南点头接过,仔细端详。
江夏饶有兴致的凑近也看了起来,就是当年流行的那种相馆风,照片中的小男生白白净净,很是讨喜。
“你丈夫的照片有带吗?”
显然黑棉袄是很认真看过中午那场认亲会的,早有所准备,只是在摸出丈夫画像时,动作多少带着点粗鲁的漫不经心。
周南的注意力完全在相片上没太注意,江夏就不同了,脱口而出,“你们.感情出了问题?”
黑棉袄不甚在意的回答,“离了。”
随即又补充道,“这些年为了找孩子,我工作也丢了,还花了不少钱。他是男人,不同于我们这些做母亲的,走出来的比较快,没过两三年就劝我不要再找了,但我偏要找,后来就闹掰了。再后来他又结了婚,听说又有了两个孩子,就更不会在意丢了的这个了”
江夏不置可否的转了转烟头,觉着自己可能有些冷血,因为这瞬间他居然觉着那男人的做法也没什么错,孩子丢了,但生活总得继续不是么?如老郭这样一辈子搭在找孩子上,最后的结果算是对得起自己,甚至对得起社会了,但就真对得起自己的家庭吗?
这样的价值评判没人能够下,江夏自然也不能,尤其是这份坚持,没人能简单否定,所以他又将注意力转回到了周南这边,后者目光似乎仍在孩子与父母之间来回衡量。与这份衡量的时间相比,画像用时简直不值一提。
凌晨三四点时,胃部开始抗议的江夏泡了三碗泡面的功夫,刚还空白的画纸,转眼就成了型。
半点没客气的接过一份老坛酸菜味儿的,周南吸溜了几口默默给了个差评,和他家母上的饺子天上地下之差。
年三十儿外面没吃没喝的,于是俩人帮千恩万谢的黑棉袄临时找了间休息室凑合一晚,看其盯着画纸不断念叨的样子,这一晚上时间也算是没白费吧。
都这个时间了,周南也不打算再往回折腾,反正要不了仨俩小时又得来,何必。
“你这画像什么原理?”江夏是真心好奇,“昨儿看到小郭站在画像旁那一刻,别说广大网友了,我都震惊了。”
周南琢磨了下,又看了眼昨儿下的那注彩票,没中,于是牙疼道,“可能是神学吧.”
hetui!
江政委脸上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啧,真话一向没人信,周南摇头,想随便找个地方眯一会儿,都知道熬夜容易早秃过劳肥,虽然离天明没多久了,能补救还是补救一下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