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怎么办呢?吕师夔打发走了最宠爱的小妾,一个人在卧室中走来走去,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也找不出个头绪。
就算此时投降大汉,万一伯颜丞相下江南又打赢了呢?所谓指挥长生天改变昼夜,无非是正巧碰上了日食,这种办法可一不可二,难道每次作战都有日食不成?再者,伯颜丞相的大军自然做了针对的解释工作,大汉的胜利,是不可复制的呀!
但积极配合伯颜丞相,向江西出兵,这似乎也不是个好主意。
阿里海牙是二等色目人,官拜参知政事;吕师夔是四等南人,江东江西大都督。前者地位高、官职大,后者地位低、官职小,可阿里海牙本是蒙古水军万人队,上陆地之后连马都缺,战斗力小、人数都少,吕师夔麾下则是六万比较精锐——当然是和其他脓包相比,比较精锐的新附军步骑,实力上胜过阿里海牙,两者被形势所迫合兵一处,之间的上下级关系却很尴尬了。
上次江西右丞塔出发来军报,要求东西两路夹击赣南汉军,吕师夔就把军报扔到了茅坑里,张弘范、汪良臣的下场,把蒙元一方处置失去兵权将领的手段,赤裸裸血淋淋的展现出来,现在谁还愿意拿自家的兵,和大汉死拼?
东西夹击,嘿嘿,两浙路范文虎范大都督会出兵吗?就算他出兵,只怕也是进一步退三布,再过三五年也走不到赣南。
塔出打得赢汉军,自己就打赢了,也不须请援兵,打不过,请了这两路也是白费!所以吕师夔就没有出兵。
可阿里海牙不干了,他是色目人,大元朝忠臣,怎么看得过吕师夔这样首鼠两端的行为?当场就声称要向伯颜丞相禀报,将来治吕师夔的罪,两人一下子就闹翻了。
吕师夔在卧室中团团转着圈子,举棋不定。
自从塔出右丞战死的消息传来,塔出的老朋友参知政事阿里海牙就和吕大都督势同水火,一再声称要上控朝廷,要请伯颜丞相公断、请陛下处置消极避战畏敌如虎的吕师夔。
现在,留梦炎、赵复、叶李诸位老相好,从大都城传来消息,那位乾纲独断的大汗,对此事态度颇为暧昧,至今没有明确的说法。
吕师夔明白,大元朝对降将的一贯政策,有无数个成语来形容: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上屋抽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些成语的含义完全相同,只是死法的区别,究竟是张弘范那样饮鸩自尽、还是巩昌汪氏的抄家灭族。朝廷至今隐忍不发,原因只有一个:荆湖地区除了他的六万新附军步骑,就只有阿里海牙的一个连船都没有的蒙古水军万人队——这个万人队本来驻扎于珠江口,准备渡海进攻琼州,汉军崖山之战击败张弘范、刘深部水军之后,阿里海牙麾下的旱鸭子水军就再也没有出过海,直到汉军攻克广州李恒兵败身死,他们沿珠江北上韶州,一直逃到了长沙。
六比一,这是荆湖地区吕师夔嫡系和朝廷兵马的悬殊比例,白痴都知道,塔出全军覆没之后,朝廷没有按照惯例推出替罪羊,原因便在于此。
“如果没有这六万步骑,想必本大都督已被朝廷明正典刑了吧?”吕师夔自嘲的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发苦。
汉元之争,随着伯颜大军南下,必将分出胜负,伯颜胜,八个万人队过江灭汉之后,忽必烈一定不会忘记吕大都督救援赣南不利、陷死塔出右丞的罪过,到时候是步张弘范的后尘,还是效巩昌汪氏的前车之鉴,就看大汗心情如何了;若大汉胜,也讨不了好,最近南方送来的报纸上刊登了必须惩办的战犯名录,忽必烈名列榜首,吕师夔发现自己的名字,居然有幸列在甲等第二十八名,仅次于两浙的范大都督。
“要是汉、元之间能永远对峙,不分出个胜负,就好了呀!”吕师夔自言自语的念叨着,可他自己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个是万里驱驰上帝之鞭,要混一宇内天下归元,一个是崛起海东新兴帝国,要北伐中原驱除胡虏,他们之间的战争,必是你死我活,决没有半分和解的可能!
吕师夔像困兽一样绝望的抓着头发,他感觉大元皇帝的弯刀,和大汉帝国的绞索,每时每刻都在逼近自己的脖子。
拍了拍胖得肉球似的脑袋,出身将门熟读经史的吕师夔,难得的幽了一默:“大好头颅,谁来取之?”
“禀老爷,有一商客打扮者,自称广州故人,登门求见。”管家一溜小跑着过来,把大红全帖递到了吕师夔手上。
广州故人?吕师夔莫名其妙的接过帖子,揭开一看,登时喜形于色:“请、请,快请!开中门请进来!”
前广州新附军千户、现汉军中尉连长林德水满面春风的走进大都督府,吕师夔早已降阶相迎,身上衣冠故意没换,仍作家居打扮,仿效倒履相迎的典故。
“林大人一别经年,如今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林德水则作揖道:“彼时同朝为官,现在各为其主,非为吕大人安危计,林某决不冒险前来。”
“唔?以林大人所言,莫非已降了汉国反贼?”吕师夔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然也!”林德水哗啦一下撕开了商人所穿常服,贴身穿的黑色汉军制服笔挺,左右肩膀上各有两颗铜星闪烁。
客厅内外几名亲卫顿时大惊失色,托的一下跳进来,隔在吕师夔和林德水之间:“有刺客,保护大人!”
“小兔崽子们,这是我广州老友,替大宋扛枪的时候就认识啦!”吕师夔笑着拍拍几名侍卫,“该干嘛干嘛去,林大人乃韩淮阴、霍嫖姚一流的人物,岂会效专诸、聂政之所为?”
林德水笑笑,在这些亲卫面前没必要掩饰自己的身份和来意,若是吕师夔连贴身亲兵都掌握不了,他这江东江西大都督也做不到今天。
“吕大人钧鉴:且不论民族之分、华夷之别,单以形势而论,如今我大汉败塔出、定江西,兵锋直抵江淮,蒙元在江南已无可战之兵,天下大势如此,吕兄何不归顺大汉,以全吕氏一门性命?须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大人早早醒悟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