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身材粗壮有力,面容狰狞恐怖的怯薛军,正在扎束盔甲,检查弯刀是否锋锐,箭囊是否牢固的固定,还有人把搬指套在手指上,不停的拉拉大弓,试试弓弦的松紧,有没有调整到最合适的程度。
显然,怯薛军正在准备进攻,他们来到钓鱼城下,已经沉寂了七天,最初的两天他们忙着晒干火药,之后五天进攻,都是东西两川行军元帅府的官兵唱独角戏,现在,他们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吧!
作为侦察兵的小舅子杜元华,可以随时嘻嘻哈哈,以大无畏的精神蔑视敌人,但作为师参谋长,齐靖远就必须客观分析敌我态势,所以他感到了忧虑。
钓鱼城,连日的炮火轰击虽然没有打垮它的城墙——齐靖远闹不明白,能制造火炮的蒙元方面,为什么没有学会爆破技术?如果以火炮压制城头,再以大批火药强行爆破,虽然运送火药的进攻者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但必定能轰开这并不算高厚的城墙,守军就必然陷入惨烈的血战了。
蒙元方面制造火炮的技术主管,必定是天下头一号的大傻瓜,因为他制造的火药会受潮,而且造得出火炮,居然不懂得爆破!
但无论如何,钓鱼城内的防守力量,已接近油尽灯枯了,连日艰苦作战,加上火炮轰击,守军的伤亡急剧上升,就连粮食都消耗殆尽,如果此时敌人投入怯薛军,这样一支强大的突击力量,能不能坚持到明天中午陛下亲率汉军赶来,实在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
而钓鱼城,又必须守住!
天下历朝历代,取江南必取荆湖,取荆湖必取四川,轻蔑楚、西晋灭东吴、隋灭陈、元灭宋,莫不如此。
只因为长江流向自西向东,整个地形也由高到低,由川取荆湖、由荆湖取江南,顺流而下以高临低,自然兵锋势不可挡,且顺长江而下粮草转运方便,大军没有粮道被劫的后顾之忧,能以全力击敌。
大汉欲取两浙膏腴之地,就必须先拿下江西塔出荆湖吕师夔,要拿下塔出吕师夔,就得先拿下他们上游的四川,否则,蒙元能把北方的精锐兵力,非常方便的从关陕延绥汉中一带调入四川,再顺流而下出击荆湖、江南,同时群山环抱的成都平原,有都江堰灌溉之利,古称天府之国,产出的粮食,又正好作为蒙古军出川作战的军粮!
一旦钓鱼城陷落,就宣告四川境内最后一股抵抗蒙元的火苗被扑灭,四塞之险膏腴之地的四川,就会成为蒙古军从北方出击江南的大本营和军粮仓库,就算汉军次第进兵,也会和蒙元在荆湖一带形成拉据战,到那时东西两川行军元帅府腾出手来,只要在和荆湖接壤的群山要隘部署兵力,汉军要想从蜀道打进四川,就真的难于上青天了!
更何况,皇帝曾经多次提到,钓鱼城的意义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在政治上她的意义更大:坚持抵抗三十八年的城市,我们华夏民族的精神堡垒!
让这样一座英雄城陷落敌手,无疑是对军心民气的摧残,是大汉帝国立国以来的极大失败。
“吾皇已兴雷霆之师,亲提大军日夜兼程倍道而来,最迟明日中午,就能抵达城下。”齐靖远告诉王立,“援军抵达之日,便是巩昌军覆灭之时!”
“没有问题,明日,后日,再后日,钓鱼城只要还剩下一兵一卒,就能守下去!”
王立的回答掷地有声,但连他自己都不敢确信,所剩无几的守军,到明天早晨还会不会有活着的人。
“看,快看!”刚从姐夫手里抢过望远镜的杜元华,叫了起来:“蒙古人打着白旗过来了。”
“城里的人听好了,我大元敬天爱民,不想荼毒生灵,若是开城投降,我大元天兵一人不杀、一毫不取!”蒙古劝降使者扯着喉咙,用怪腔怪调的汉语吼道:“我怯薛军包力格千户,念你们都是些忠臣良将,不愿意让你们白白送死,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
包力格轻轻抚摸着弯刀,对他来说,只要拿下钓鱼城就什么都好,最好英雄无敌的怯薛军勇士,不要有一个倒在这里,即将登上左丞相宝座的呼图大人可是说了,咱们蒙古人比汉人少得多,不是逼不得已,不要牺牲儿郎们宝贵的生命。
巩昌军便宜都元帅汪良臣在旁边急得跟什么似的,不杀一人,怎么给死在城下的二哥、侄儿报仇?他怒喝道:“包力格,你不要忘了,这里我才是主帅!”
包力格眨了眨眼睛,阴险的笑道:“我只向南蛮子保证怯薛军不杀一人,巩昌军如何,就是汪大人自己把握了。”
哦,原来如此!汪良臣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但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合州安抚使王立的回答就一个字:“呸!”
包力格手中弯刀用力向下虚劈,如狼嚎的声音传到了每一个怯薛武士的耳朵里:“破城之后,永不封刀!”
“长生天保佑蒙古人!”怯薛武士们嘶声呐喊着,一马当先杀向了钓鱼城。
齐靖远从望远镜里看得清清楚楚,这些怯薛武士比一般的蒙古兵更加魁梧粗壮,他们的面容狰狞恐怖,他们的眼睛里带着慑人的精光——从一般元军眼睛里,能看到对财富的贪婪,对女子的渴求,但也有对死亡的畏惧;可是从怯薛军的瞳仁里,只能发现嗜血的杀意,赤裸裸的杀戮欲望!
这是一支吃生肉、喝牛羊鲜血,甚至当年攻取金朝中都,还吃过人的兽军!
长生天保佑蒙古人,武士们举起带着血腥味道的弯刀,恶狠狠的扑向华夏民族在四川最后的抵抗堡垒。是的,长生天保佑了他们很多次,每一次的保佑,就是对其他民族的一次掠夺,长生天保佑了蒙古人,花拉子模的都城就成为了废墟,长生天又保佑了蒙古人,巴格达的哈里发被裹在毯子里踩成了肉泥,长生天一直保佑着蒙古人,所以成都、常州、兴化等等故宋境内的几十上百座城市,活生生的上千万老百姓,就成为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这一次,在钓鱼城下,长生天还会保佑蒙古人吗?
“杀呀!”蒙古士兵的生牛皮靴子,在乱石嶙峋的山地上打滑,他们常年骑马造成的罗圈腿,在山坡上跑起来,粗壮的身体一左一右的摇晃,让躲避炮击藏身堞垛之后的守军士兵们,笑得直打跌。
片刻之后,当蒙古人进入弓箭射程之内,守军才见识到这支天下强军的实力。
宋军士兵张林早就悄悄的找准了目标,他左手持弓,右手紧紧的一支羽箭扣在弓弦上,眼睛带着仇恨的怒火,紧紧盯着最前面,那个手持大弓的粗壮敌人。
和钓鱼城中绝大多数的士兵一样,他从爷爷辈开始,就和蒙古人浴血厮杀,爷爷、父亲、两位哥哥死在了战场上,前些年敌人打破泸州神臂城,住在城中的母亲和妹妹也悬梁自尽,一家人就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了。
一切的欢乐和希望,都被强盗们毫不留情的击得粉碎,张林惟一的想法,就是在战场上多杀鞑子,替亲人们报仇。
他苦练箭术,要用手中的羽箭,射穿鞑子的咽喉!
近了,近了,百步,敌人开始用大弓抛射箭雨,钓鱼城上的牛皮幔帐,替张林挡住了雨点般落下的狼牙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