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本华案发,主犯是汉军负伤退役的战斗英雄,不肯同流合污的则是儒门子弟,于是从民间传出这样一种声音:“打天下须得汉军的坚船利炮、火枪战刀,治天下还得正途出身的儒门士子。商人、工匠和武夫,不懂得礼义廉耻,不应为亲民官。”
不消说,这个声音的源头在哪儿,恐怕官场中随便哪个人也能猜出几分。文天祥为人嵚崎磊落不结党营私,郑思肖心地平和老好人一个,他们二位自然不会是传言的始作俑者,但他们作为儒门子弟出身、在大汉朝的最高品级官员,无形中成为了儒士官吏的代言人。
“关于反腐败,皇上不管制定什么措施什么法令,咱们都坚决支持,否则天下人还以为咱们工商匠户出身的官员,真不如那些寻章摘句、百无一用的儒生呢!”这是李鹤轩、王大海、张广甫等人在本次朝会前达成的共识。
“言利者多,言义者多?”文天祥反复咀嚼这两句,一时痴了。新儒学当中,就有义利统一的论断,但接受这种论调,不就是推翻了过去的认识吗?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正气歌写的很好,但为什么留梦炎、叶李、方回、赵复,这些同样能写出堂皇篇章的儒学大师,却摇身一变投靠了蒙元异族?
即便是写下正气歌的文天祥,也不得不承认:“天下之人,言利者远多于言义者,不管儒门士子,还是贩夫走卒,概莫能外。”他顿了顿,接着说:“正因为如此,咱们才必须提倡新儒学,用道德文章来教化万民,皇上垂拱作则,汉军将士用命,文官尽忠辅弼,终会有天下大治,人心复古的一天。”
理想国,重现三代治世的理想国度,是千年来儒门士子的最高梦想。大汉国富兵强、民间普行教育、天子勤政爱民,正是实现这一梦想的最好时机,身为理想主义者的文天祥,毫不怀疑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就能看见这副黄金描绘的画卷变成现实。
楚风轻描淡写,却又一针见血的点在了这个理论的死穴:“但在那之前呢?世道人心的教化,从孔夫子开始,到现在一千多年了,还没有实现。即使我们能实现,大概也不是十年二十年能够解决的,那么,这十年二十年当中,就任由贪官污吏鱼肉百姓?制度建设和道德教化,可以同时进行嘛!”
文天祥笑了,同时进行,就是标本兼治,这无疑是一个好办法。最后,他作为法部长,提出保安司的职权,不能超越律法之规定。
于是定下制度:保安司可以行使各种秘密侦察手段,惟有执行逮捕、抄家之强制方式,须搜集确凿之证据,经同级或上级法司许可后方能进行。
以律法制度反腐,以道德舆论倡廉,双管齐下的反腐败运动,深入而又全面的展开。
民政部护照局局长于孟华终于实现了梦想,把马车赶回了家。
四匹漂亮的栗色马儿,高矮胖瘦一水的样儿,额头上戴着红绸子做的花儿,中间还点缀颗小指尖大的珍珠;黑漆的车厢拿桐油刷得又光又亮,上面能照出人影儿来。
满打满算给老婆一个惊喜,他进门就叫道:“娘子,看为夫送你什么了?”
今天逢旬日休息,夫人也没上班,正拿个绷子,给小女儿绣个荷包呢,听得丈夫声音,到院子里一看,先是一惊,后来就慢慢皱起了眉头。
于孟华没有发现老婆的异样,团团绕着马车,左看看右看看,兴高采烈的道:“娘子,今后咱们早晨去上班,就不用和泥腿子挤公共马车了。你一个妇人家,和他们坐在一起,没来由受些闲气,现在好了,刮风下雨也不用等车,自己家门口就坐到政府门口。”
说罢他哈哈一笑道:“对了,我还找宋文昭学了几手驾车的技术,将来为夫替娘子执鞭镫也~~”
“来来来,你看,这马儿是波斯名种,温和得很,不踢也不叫,若是练上几天,连你也能赶着走呢!”于孟华说着就捉夫人的手,让她去摸马儿。
一拽,没拽动,感觉到夫人手上传来抗拒的力道,多年夫妻,早已彼此相知,于孟华顿时大为惊讶,回头仔细打量,只见夫人眉头深锁,脸上神色带着隐忧。
于孟华将夫人的手一甩,气鼓鼓的道:“往日你总说公共马车车厢里脏,又不愿意和别人挤车,为夫这才买了马车。怎的不但不欢喜,还摆出这个样子?”
夫人怀疑的看了看丈夫,喃喃的道:“豪宅华服、宝马名车固然是好,可还得有福消受才是……”
“我说你今天怎么回事,吃错药了?我好心好意买辆车给你用,怎么反倒装出副怪样子,好像我背着你娶了小妾似的?”于孟华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在吼了。
“夫君,你买车的钱,都是正道上来的?”夫人疑疑惑惑的道:“如今严打贪官污吏,咱们穷一点苦一点,挤一挤公共马车都没啥,千万别一时糊涂,撞到了枪口上,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去步马本华的后尘……”
于孟华急得直跺脚:“嗨,为夫是什么人,娘子还不知道吗?平日里见了蟑螂,我都不敢踩,都是你去打的,贪污受贿,我也要有那个胆子啊!”
夫人扑哧一声笑弯了腰,如此说来倒也不假,于孟华从小读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一个大男人,连蟑螂老鼠都怕,说到贪污受贿,他还真没那胆子。
“啊呀!”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几步跑回卧室,从腰间锦囊里取出铜钥匙,打开红木柜子中的暗格,伸手进去一摸,脸色就不对了。
这次轮到夫人着急了,“于孟华,你把我攒的一万八千块钱拿哪儿去了?”
两口儿一个月薪七百,一个一千一百,加起来一千八百元,于家四口人,生活也算简朴,每月至多花五百,能存下一千出头。这一万八千块钱,是一年多来辛辛苦苦存下的,如今存钱匣子空了,夫人如何不着急?
“买马车了呀!”于孟华莫名其妙的道:“我又不敢贪污受贿,买车子当然是用自己家的钱。”
“你、你、你”,夫人气得想拿巴掌扇丈夫,好歹是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又做了大汉的女官,终不好大白天和丈夫在院子里打架。她强忍着怒气道:“匣子里的钱,是给儿子存的老婆本、女儿的嫁妆,你把它花了,咱们一双儿女,将来光着身子娶媳妇、嫁人?”
“一两年不就存起来了?”于孟华满不在乎,心说老婆什么都好,就是前些年过了段苦日子,被穷怕了,有点钱就恨不得存起来,一文不花才好。
因为进入大汉的官员系统早,就像张广甫从财税科长变成财税部长一样,于家两口子的品级也都不低了,工资相当的高,确实一两年就能攒出万把两万块钱。夫人张口结舌,想了想又强辩道:“大汉官员六十岁致仕,便没了薪俸,设若咱们活到八十岁、一百岁,后面这几十年吃什么呢?现在不存钱以备将来,到老了你去喝西北风!”
“老了,老了不是有儿子女儿嘛!”于孟华哈哈一笑,终于说了实话:“娘子啊,我们财税部已经开会通知了,从现在起实行公积金制度,将来到致仕的时候,就有一大笔钱发到手上呢!”
公积金?夫人圆睁双眼,闹不明白那是个什么东西,于孟华搬个板凳让她坐下,就在院子里给她慢慢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