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颜的大军,分了三个千人队到堡中协防,其余的八万多人就呆在堡后两侧靠近海岸的位置,毡房连营形成一个钝角三角形,而定远堡就在三角形的钝角顶点上,所以伯颜大军必须攻下这座堡垒,才能打击其后的乃颜。
以纵横辽东万里的精锐铁骑,要受汉人一座城堡、五百来士兵的保护,这事实深深刺伤了草原明珠骄傲的心,几天来,她不停的和马可.波罗和欧震争辩,只不过为了维护她那点可怜的自尊。
“我没有错,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皇帝召开兵部、统帅部联合会议,亲自审定的《陆军多兵种联合战术》。”棱堡是目前世界最强大的防御工事,火器部队借助棱堡能抵抗十倍的敌兵,传统冷兵器部队,也能抵抗五倍以上的敌人,欧震非常自信,这不是纸上谈兵,而是统帅部的参谋军官们利用统计学、概率学知识和实战经验,沙盘作业模拟对抗的结果。
五百名汉军,三千名乃颜部神射手,敌人要想踏进堡中,得丢下两万具尸体!
“哼,别勉强了,在盟友面前坦诚相告,做到这点,对于你们汉人来说很困难吗?”乌仁图娅走到塔楼东南方向,也就是背对战场的那一侧,“看吧,你们的船已经停在了海岸边,你们随时准备撤退!懦弱的人,走吧,勇敢的辽东武士会拖住伯颜,让你们从容离开!”
欧震面上连一丝波澜都不起,冷冷的道:“和公主的判断相反,两条护卫舰并没有停在离定远堡最近的海岸上,而是相距六里,和深入陆地三里多的定远堡形成了一个三角形。以公主的智慧,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乌仁图娅浑身一震,她突然明白了:两条船,一艘在东北方的海岸上,一艘在东南方,加上定远堡,正好组成一个三角形,把父亲麾下的八万多将士圈了进去。
两艘护卫舰,不是为了接应定远堡,而是在保护乃颜部的侧翼!
曾几何时,纵横天下的蒙古武士,需要汉人来保护?草原明珠洁白的门牙,深深的咬着下嘴唇,按在窗台上的手指,因为用力,关节变得发白,她几乎是强撑着,才没有倒下。
百户腾格尔欣喜若狂,因为新附军把梯子扛了过来。城墙脚下的死角,是进攻方最安全的区域,和克敌弓、三弓弩、火炮等强力远程武器相比,滚木擂石的威胁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儿郎们,冲上去,砍死南蛮子!”腾格尔兴奋的挥动弯刀,指挥士兵们蚁附登城。
嗖、嗖嗖—背后射来的大篷羽箭,把士兵们一群一群的钉在地上,他们哀号、挣扎,但锋利的狼牙箭刺穿了胸部,刺穿了心脏和肺泡,受伤者只能从嘴里吐出粉红色的血沫子,顷刻间,就停止了垂死的挣扎。
笨蛋,远程抛射的蠢货,怎么把箭雨射到了自己人身上!这些新附军,都是连弓都拿不稳的娘们!腾格尔回头就破口大骂,但他很快就呆住了。
和预想的不同,这些箭矢并非己方为压制城头守军而抛射的轻箭,而是敌人从背后的城墙上射下的!
五角星形的堡垒,每两个角之间的夹角为一百零八度,不管进攻的士兵躲到哪道城墙下的死角,都会被身后那个角上的守军对着屁股狠揍。
“爬上去,和他们混在一起!”腾格尔眼睛血红,疯狂的驱赶士兵爬上梯子。
装弹手于小四往炮膛里填上枚霰弹,现在,敌人到了城墙下边,实心弹会崩塌自己的城墙,近距离,开花弹的效果,还不如霰弹呢。
嘭!几百枚铅弹欢呼雀跃着飞出炮膛,向对面那只城角下蚁附登城的敌人扑去。铅弹打在人体和城墙上,发出刷刷刷的令人牙酸的声音,聚集在城墙下面的元兵,就像狂风吹过了麦田,齐刷刷的倒下。
炮兵们发威,步兵也不甘落后,他们把手榴弹像下饺子似的往城下扔去,一朵朵血与火的花朵绽开;当自己脚下没有敌人时,他们就端起步枪,瞄准对面的敌人,扣下扳机。
天呐,这城堡没有死角!腾格尔惊恐的发现了这点,多年来征战,生死关头积累的经验,和锻链出的敏锐感觉,救了他一命,就在汉军朝这里打排枪之前一刹那,他发现了对面城墙上那一群拿着铁管子对准自己的士兵,赶紧着地一滚,躲进了护城壕。
乒乒砰砰,排枪扫过的地方,无论何种盔甲,都被轻易的洞穿,蒙古武士和新附军,一等主人和四等奴隶同时倒下,死神面前,人和人是绝对平等的。
绷绷绷绷,城下五十米外,下马的蒙古兵用大弓射出了轻箭,箭雨覆盖城头,尖利的箭头狠狠的咬在水泥石块上,把城墙咬出一个个小小的白坑,雨点般落到汉军士兵身上,敲得盔甲叮叮当当的响。
身边的李大个子被箭矢刺中了手臂,额头上直冒冷汗,另一位乃颜部的神射手,就没那么幸运了,至少两支狼牙箭刺穿了他的身体,此时软软的靠在堞垛上,眼见不活了。
操你妈!于小四吐了口唾沫,咬紧牙关再一次把霰弹送进炮膛。炮组长何平几乎在小四退开的一瞬间完成了瞄准击发。
轰!
腾格尔刚从护城壕里钻出来,还没看得清战场上的形势,就发现一个圆圆的疙瘩落在了身旁几名士兵的脚下,还滋滋的冒着青烟。
这是能把人炸飞的东西!腾格尔向一旁猛扑,就在他身子腾空的一瞬间,圆球爆炸了。
“轰!”还没等他喊出声,巨大的爆炸声惊天动地,震得腾格尔接连退了两三步,跌坐在地上。
两只耳朵里流出淡淡的鲜血,脑子里嗡嗡的响,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刚才的一幕,像慢镜头一样在他的眼中重现:一名士兵正起脚去踢,冒烟的圆球突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然后,就像是有支看不见的巨手,把那倒霉的士兵像个布娃娃似的抛向空中,在他上升的一瞬间,或许还可算得上完整的人形,随后的一瞬间,他的身体突然就裂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空中变成了一大片残肢碎块,合着一大蓬血雨,零零落落的散落在方圆三四丈的地面上。
离爆炸的圆球一丈远的几个士兵,满眼惊悸的神色,想叫,喉咙里一丝儿声音都发不出来,想听,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想看,浓重的血色笼罩了视野,想跑,才发现自己全身软如棉花,肌肉使不上半分力气,骨骼咔咔作响,全身骨节已经寸寸碎裂。
这是他们大脑中产生的最后一个意识。
目睹几个生龙活虎的战友,突然之间七窍流血,然后就像一滩稀泥巴似的软软倒下,从心底最深处传来的恐惧让腾格尔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声带,张开嘴声嘶力竭的叫喊起来。
然而在后面军阵没有受到爆炸波及的元军官兵听来,他的叫声却是类似于鸡鸭被割断喉管之后发出的“格格”声——听着同伴的垂死挣扎,这些手上早已沾满江南、漠北百姓鲜血的屠夫们,心底也不免涌上一股寒意。
腾格尔迷茫的双眼里,不断有细小的血珠渗出。他一手扣着自己的喉头,一手往前伸直,想要抓住点什么。是在他胯下惨遭蹂躏的无辜少女,是从百姓家中抢夺来的金银细软,还是纯粹对生命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