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弘范勃然大怒,厉声喝骂着叫人升起油锅,要活烹了刘子俊。
“哼,狗汉奸!今日烹我,老子在阎王殿前,等着油炸你们这些无耻汉奸!”刘子俊双手被反绑,兀自朝着张弘范、陈懿大骂。张弘范麾下的一员汉将被骂得七窍生烟,刷的一下抽出刀子抵在他胸前,不料刘子俊等的就是这一刻,身子猛的向前一挣,雪亮的钢刀,就从前心穿到了后背。
嘴角吐出大口大口浓稠的鲜血,刘子俊的声音越来越小:“狗汉奸、狗汉奸,老子在地府等你们……”
也许是南方的潮湿天气让冰片失了效,也许是冥冥中天意注定要他经历更多的苦难、要他在大都城蒙元鞑虏的地牢里写下那首谱写民族精神的正气歌,大群军医服侍,银针刺穴、按摩揉搓、解毒的绿豆汤灌下,文天祥竟又悠悠的醒转。
陈懿狂笑着叫嚣:“文天祥,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哈哈,爷爷……”
难道我还要活着受小人折辱吗?文天祥就想咬舌自尽,却见蒙古大帅老大一耳光抽到陈懿脸上,打得他天旋地转,戟指狂骂道:“文丞相乃是本帅的贵客,你焉敢无礼?!”
陈懿讪讪的捂着脸,不敢说话。既然做了走狗,主子要打要骂,也只能由得他。
张弘范转向文天祥,满脸堆下笑来:“文丞相,下官大元蒙汉都元帅张弘范,奉旨请丞相往大都一行。”
“哼,丧师辱国之人不敢称丞相。”文天祥转过脸,不想看这位双手沾满同胞鲜血的刽子手。
“丞相不得过谦。我大元皇帝群臣朝议,公论天下堪为丞相者,北人无如耶律楚才,南人无如文丞相,此次北行大都,并非是以残宋小朝廷之丞相,而是要受大元朝封作丞相哩!”张弘范一张脸笑得如同菊花,为将,文天祥不如自己,为相,可胜过自己百倍了,又笑容可掬的道:“将来您辅弼天子,大元丞相的威令达于四海,非但那故宋皇帝只做的个归命侯,权势远不及你,下官在外统兵,尚且要您在朝中多多照应呢!”
文天祥神色凛然:“刀在你手上,命在我身上,一死而已,决不投降!”
张弘范知道这位大忠臣无法以言辞说服,生怕他自尽,眼珠一转,又下说辞:“你家全太后、小官家在大都,新立的小官家在海上,这两处君王尚在,丞相似乎不必寻短见吧?难道丞相已经彻底绝望,相信天命在元?”
“不见南师久,漫道北群空!当我南朝无人么?”文天祥勃然大怒道:“我便留着残生,一到大都朝见天子、太后,二来看你们这群汉奸的结局!”
大宋祥兴二年(西元1279),二月初六,广东新会,崖山。
鼓角争鸣,炮声隆隆,对垒双方共投入兵力三十余万,动用战船两千六百多艘,这是人类古代史上规模最为宏大、战局最为惨烈的一场海战,同希波战争之萨拉米海战并列为决定人类命运之海上大决战。
进攻的一方是从不儿罕山、斡难河畔兴起的蒙古帝国。它在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及其继承者的领导下,以摧枯拉朽之势踏遍亚欧大陆:
兵强马壮的大金王朝、控弦之士四十万的花拉子模、野蛮与文明交织的塞尔柱波斯、极北之地强悍的基辅罗斯……若干个咤叱风云的大帝国,蒙古大军剑锋所指,无不分崩离析。
木刺夷的伊斯兰圣战者、大金的铁浮屠拐子马、日尔曼的条顿骑士团、黑衣大食的马木留克奴隶骑兵……这些久负盛名的无敌军团,在蒙古怯薛军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他们随黄沙逝去的荣光,成为蒙古大军口中的笑谈。
金哀宗完颜守绪、花拉子模的摩诃末、阿巴斯王朝最后的哈里发穆斯台尔绥姆、西夏末帝李睍……这些曾经高贵的统治者,抛下了奉养他们的臣民,在铁蹄下成了黄土中的一抔白骨。
侵略者的贪婪,永远不会满足。伟大的成吉思汗说过,“人生最快乐的事情是战胜敌人,杀死他们,抢夺他们所有的东西,看他们最亲爱的人以泪洗面,骑他们的马,蹂躏他们的妻女。”
于是,灭宋之战开始了。
以纵横欧亚百战百胜之无敌雄师,凌素称文弱的宋人,无异于苍鹰搏兔、猛虎噬鹿,但谁也没有想到,在所谓积弱的宋,蒙古大军遇到了最顽强的抵抗。
蒙古灭西夏,历时22年,灭金,23年,灭花拉子模,只有12年,基辅罗斯、木剌夷、巴格达,更是一战而下。
然而,从窝阔台汗发兵攻宋算起,整整四十四年过去了,历经四代大汗,几乎整个大陆都并入了帝国的版图,惟有弱小的宋,还在坚持抵抗,甚至让蒙哥大汗死在了钓鱼城下。
临安的皇帝投降了,宋人另立小皇帝;小皇帝病死了,宋人又立新帝。成都失去了,他们在钓鱼城坚守;襄樊失去了,他们在鄂州坚守;所有的陆地都失去了,他们还在海上坚守。
蒙古大汗忽必烈从汗八里极目四顾,东至高丽,北抵雪域,南到占城,西到波兰平原,四海之内、六合之中,极天际地,整个大陆都握在他的手掌,无数个古老辉煌的民族,在蒙古铁蹄下瑟瑟发抖,匍匐在大汗脚下苟且偷生!
他的目光投向南方,只有在那里,还有那么一群未曾屈服的人。
是的,全世界都已经臣服,唯有大宋,还不肯低下她高昂的头颅!
忽必烈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指向了扬州。那里,曾经有一个人,让这位苍天之下的主人,也为之动容。
李庭芝,这个名字刻在忽必烈心中很久了。这位驻守扬州的宋朝大将,以孤军守孤城,浴血奋战誓不屈服,甚至在临安的皇帝、太后已经投降,并遣使携诏书前来劝降之际,毅然毁书逐使,誓不降元。
“先前曾诏卿纳款投降,很久没有听到答复,难道是不理解我的意思,还是想捍卫边疆呢?现在我与皇帝都已臣服,卿尚为谁守之?”
谢太后的疑问,同样也是忽必烈心中的疑问——在蒙古帝国漫长的征服史上,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统治者已经屈服,军民却仍在必死的前景下作无谓的抗争。
一个没有四千年文化传承的异族征服者,绝对不会理解:这是拥有悠久历史和先进文明的民族,被侵略者逼到悬崖边上时,发出的最后怒吼!
所以他感到恐惧。
让这位天之骄子夜不能寐的,除了已经死去的李庭芝,还有三个活着的人:陆秀夫、张世杰、文天祥。
现在这三个人,都在崖山。
文天祥已经于五坡岭兵败被俘,被蒙古汉军都元帅张弘范关押在自己的座船上。现在,张弘范把他请到船首将台上,一同观战。
没有比在敌人面前,将他最后的希望彻底摧毁,更叫人痛快的事情了!
海面上,火光冲天而起,元军大船列阵,趁崖门海面涨潮之机,借涌潮之力乘风破浪直冲宋军船寨。
宋军以绳索把大船全部连接成寨,把皇帝太后座船围在核心,虽然稳固,但却不能主动出击,只能被动挨打。
从人员上他们也处于劣势,元军十余万,宋军虽号称二十万,但多是文官、宫女、太监、随军家属和百姓,战兵只有不到三万,形势万分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