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小同志,能不能严肃一些?这是汇报革命工作,怎么能嘻嘻哈哈的?”老烟枪捶了我一拳,呼出一口气,说道,“寨子里的彝族同胞们很热情,吃住都不成问题。不过最近寨子里出现了怪事,你们可别乱说话,也别乱走动,不要犯了忌讳。”
我心头一紧,问他出了什么怪事。老眼前一边摇头叹息,说三言两语讲不清,等我们看了就明白啦,又一边在前面带路,领着我们走进了村寨里。
无量山区的彝族同胞们日子还比较贫穷,寨子中简陋不堪,屋里也没多少像样的家具。但他们非常热情,围拢在村口迎接我们这些远客,脸上带着笑盈盈的神色。
村寨中有一个习俗,客人必须喝上一大碗酒才能进村。彝族谚语说“汉人贵在茶,彝人贵在酒”,我们还未进村,就领略到了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同时被彝族同胞们的豪爽气概给震住了。
好说歹说,每个人喝下去一大口酒,守在寨子入口的村民才罢休,将我们放了进去。
我和方诗雅、小张、赵五爷被安排到老烟枪寄宿的村民家中,刚坐到火塘旁,一个老大爷就抱着一坛酒走了过来。
老烟枪向我们介绍,这是沙马老大爷,就是这家的主人了。我们匆忙站起身,跟沙马老大爷打招呼,他说着很不利落的汉语欢迎我们。
这沙马老大爷的打扮非常奇特,他头顶盘着一圈圈油腻腻的东西,一开始我以为那是一些布条线头之类的装饰物,后来才发现,却是一圈圈头发!
喝了一阵酒,我们渐渐熟识起来。沙马老大爷笑着说:“我从你们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你们对我的头发很感兴趣吧?这是我们彝族人的习俗,男人们从小就留起长发,一辈子不洗不剪,把它盘在头顶,称为‘天菩萨’。”
这个独特的习俗让我们大开眼界,连连称奇。
沙马老大爷告诉我们,彝族认为人死后有三个灵魂,其中一个灵魂守火葬场和坟墓,一个灵魂归祖界与先祖灵魂相聚,一个灵魂居住在头顶的‘天菩萨’中。
对于自己灵魂居住之地,彝族人格外看重,所以才会有蓄发不洗不剪的习俗。
在他们看来,如果一个人的“天菩萨”出现脱落、断裂或者其他异常情况,都意味着灾祸的降临或是寿命的折损。
现在大小凉山地区还流传着一首歌,“小时候我头顶着一绺短发,人们都叫它天菩萨;长大后我头顶着一绺长发,人们还叫它天菩萨,当山鹰在天空盘旋起舞,我站在山巅上……”
从这一首饱含深情的歌里,我们可以看得出来,彝族人对于自己的天菩萨,充满了宿命感。
赵五爷听了沙马大爷的叙述,咂舌道:“我说老大爷,你的头发长了多少年啦?”
“从我出生到六十五岁,一直没有剪过发。”沙马老大爷说道,神情却有些黯然,“这天菩萨大概有三四米长了,我一直引以为傲,村寨中没有谁的天菩萨能有我的茂盛,也没有我的这样长。可是,我正考虑剪断它……”
我们很是惊叹,长了六十五年的长发,有三四米长,不知能不能申请吉尼斯纪录了?
但听见沙马大爷最后一句话,我们不由得又惋惜,又疑惑,好好的天菩萨,为何要剪断它呢?
听得出来,沙马大爷还在犹豫,对于他来说,要作出最后的决定,肯定是一番痛苦的挣扎。
众人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一言不发地盯着火苗发呆。老烟枪解释道:“沙马大爷的儿子生了怪病,他老人家想断发保子,所以才会有这个念头。”
断发保子,对于外人来说肯定没什么好纠结的,但对于彝族人而言,剪断天菩萨,其实就是舍弃自己的寿命。沙马大爷这是想一命换一命,其中的意味令人无比动容。
我颇受震动,就问道:“到底是什么怪病,非得如此不可?”
“这病来得很突然,寨子中十多个人几乎一同染上了。”老烟枪替沙马大爷说道,“得了这种病,人会僵住,没有知觉,眼睛变得非常可怕,一半蓝色一半黑色……”
“什么?”我和赵五爷都跳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嚷道。
老烟枪形容的症状,与我们在公路上遇见山鬼附体时的情形很相像,难道村寨中的病人都是被山鬼缠上了吗?
沙马老大爷听我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摇头道:“不是山鬼附体,我们已经请过苏尼作法,病人们仍旧不见好转,可惜毕摩进山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我大感困惑,怎么差不多的症状,同样都是苏尼作法,为何结果截然不同呢?
“沙马大爷,我能去看一看你儿子吗?”我轻声问道。
老烟枪对沙马大爷说:“老大爷,你别看这个小同志年轻,他可是很有本事呢,一点也不比前日来的苏尼差,让他看一看,兴许能找到解救的办法。”
沙马大爷惊奇地看了我一眼,而后领着我们走进他儿子的卧室中,这间卧室紧挨着堂屋,所以壁板被火塘中的烟雾熏得乌黑一片。
病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连一句呻吟都没有,就像死了一样。
沙马大爷点起煤油灯,我走到床边,就着灯光看过去,见他儿子四肢僵硬,整个人就像一个木头疙瘩。
我伸手到他鼻子下一探,还有微弱的气息,凑得近了,还能闻见一股鱼腥味儿,愈发感到惊诧。
急急翻开病人的眼皮,果然见他的眼球上半部分呈现出浅蓝色,下半部分则为深黑色。没错,就是这个样子,与山鬼附体的症状毫无差别!
难道是沙马大爷请来的苏尼法力不够?我心里如此推测,但不好得说出口,因为彝族人非常敬佩苏尼和毕摩,我怕得罪了沙马大爷。
“日他仙人板板,就是这个鬼样子嘛!小张,你说是不是?肯定就是山鬼附体喽!”赵五爷叫道。
小张没有开口,我让五爷保持安静,对沙马老大爷说:“我或许能试上一试,您同意吗?”
沙马老大爷露出为难的神色,犹犹豫豫半晌,问道:“你是不是汉族人里的毕摩?”
他这是怀疑我的能力,不过不能怪他多疑,毕竟人命关天,谨慎一些实乃人之常情。
我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老烟枪凑到我耳朵旁问道:“你有把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