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诗尧大概气血攻心,脸上闪现出一道黑气,额头上鼓起青筋,表情极为吓人。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我记起来,方诗尧曾经中了黄大仙的戾气,多半此时发作了。
朱婷却冷眼旁观,任由方诗尧痛不欲生,都懒得上前去搀扶一下。而我们呢,又碍于情面,无法出手相救。
就在这时,方诗尧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包白色粉末,看上去很像丨毒丨品。他用鼻子吸了一半粉末下去,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老烟枪轻轻摇起头来,我也觉得方诗尧沦落到如此地步,实属自作孽!方诗雅的表情要比我们复杂得多,但她却不声不响,紧紧咬住牙关。
“哼,朱小姐,你休要欺人太甚!”老烟枪面沉如水,他语气平稳,但自带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别的老子不敢担保,但要拼个鱼死网破,还是有十成把握的。你要是步步紧逼,老子大可以在你手下冲杀上来之前,先拧断你那娇嫩的脖子!”
我也挺了挺胸脯,硬气地说:“朱婷,你今夜再不离开,就算我落在你手里,你也别想从我嘴里得到任何信息,我大不了一死了之!”
朱婷往后退了一步,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有几分怨恨,又有几分不甘,忽而发出一阵凄楚的笑声。
老烟枪趁热打铁,转变了语气说:“白帆活着,你还有希望找到人皮笔记的秘密,孰轻孰重,自己掂量吧!朱小姐,你要是能答应我,从此不来十祖坡骚扰,让族长能入土为安,我们还有谈判甚至合作的可能。否则,无非就是两败俱伤,我们死几个人,你朱家从此被诅咒缠身!”
老烟枪刚柔并济,让朱婷犹豫起来。她冷眼扫视我们一番,说道:“好,反正就算你们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穷追不舍!”
她扔下这一句话,便转身走向院外,到了门口头也不回地问道:“方诗尧,你是走还是留?”
方诗尧抬眼看看我们,跪在泥地里磕了几个头,而后畏畏缩缩地看向朱婷,继而摇摇晃晃爬起来,晃荡着袖子追了上去。
朱婷终于走了,天上还飘着零星的雨花,寒气比先前还要浓烈,院落里雨水横流,那一株梨树落下了许多叶子,一夜之间似乎就要凋零殆尽。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才发现自己由于长时间抱着族长的遗体,双臂已经麻木不堪了。
老烟枪接过族长抱进屋内,而后吩咐我去通知族人们,方诗雅则去烧热水和找寿衣。
不多时,族人们纷纷涌进了屋中。族长平日里很受爱戴,他的逝世,让族人们哀痛不已,屋里哭声一片。
待悲情稍减之后,男人们忙着去搭灵棚、准备棺椁,女人们则协助方诗雅擦拭族长遗体,帮他换上寿衣,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清晨八九点时,雨水终于停止了,天上的云层飘荡而去,太阳隐隐露出脸来。一声凄婉无比的唢呐声响了起来,紧接着村子就笼罩在一片哀乐声里。
我感到一阵疲惫,神情萧索地看向跪在灵前的方诗雅,忽而想起了族长临终之语,“夫难平者,事也”!
这句话出自诸葛亮《后出师表》,意思是说世上的事情接踵而来,令人防不胜防。此情此景,还真对应了这句话,也不知道我们得操劳到何时?
细细一想,我们的一生,不就是在各种事情中度过的吗?
夫难平者,事也!接下来的路还很漫长,不知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接下来的日子里,秋雨连绵,仿佛老天也在为族长的去世而伤感不已。我心中压着无比沉重的情绪,总觉得烦闷难安。
本来一般丧事,停灵三到五天就行了。可族长生平威望显著,许多人得到噩耗之后,大老远地赶来吊唁,到了第五天仍旧络绎不绝,只得将发丧出殡的日子又往后推了几天。
中秋节就在守灵中度过,不过对于我们来说,早就没有心思过节了。如今月圆人不圆,还过个什么节日呢?
灵棚前飘荡着两米多长的白幡,喇叭吹了几天几夜,到此时声音已经十分暗哑,就跟杜鹃啼血似的。
族人们还在忙忙碌碌,我和老烟枪近日来睡觉时间很短,两个人顶着黑眼圈勉力支撑。
但与方诗雅比起来,我们还算有精神力气。自从族长逝世以来,方诗雅一直跪在灵前,吃喝睡觉都在棺材前潦草进行,甚至没有人提醒,她便全然忘记了还要吃饭休息。
我看着方诗雅哭得死去活来,不由得心痛不已,暗地里为她落下了不少眼泪。
方诗雅命运多舛,记得就在去年,她刚送走了自己的父亲,如今又失去了世上最疼爱她的祖父。老天爷心狠起来时,真让人害怕!
“诗雅,你去睡上一觉吧,等出殡那天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亲力亲为,你得留出力气来啊。”我走到她身边跪下去,轻声劝道。
方诗雅呆如木鸡,脸上还带着泪水,她听见我说话,只是抬头茫然地看了看我,而后又滚下泪珠来。
看着她那副可怜的模样,我想起族长临死前的嘱托,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照顾好方诗雅,不能再让她遭受命运的戏弄摧残了。
出殡那一天,方诗雅捧着族长遗像一路嚎啕,我则一直走在她身旁扶着她,心里的哀伤就犹如满山的秋叶纷纷扬扬。
按理说我一个外人,是不能走在出殡队伍前头的,但族中几个老者对我说,族长生前说过我是大明王,因而不必计较俗礼。
我心想就当自己替方诗尧尽孝吧,反正在我心里,早就把族长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所以非常感激族人们的深明大义。
一路行一路跪,我的膝盖被石子硌破了皮,可这点疼痛却丝毫不能转移内心的悲楚。
我记得那一日所有的细节,天色是那样阴沉,音乐是那样哀婉,就连刮过竹梢的风声,都是那样的凄凉!
将棺椁放进坟坑里后,方诗雅洒下了第一捧泥土,一下子就昏了过去。人们七手八脚将她抬离了坟墓,等道士算准的下葬时间一到,许多人就开始往坟坑里铲下土去。
一路走好,老族长!
我心中默念几句,不再忍心往下看,正要转身去寻方诗雅时,忽听得人们惊叫起来,继而便听见坟坑里发出一阵“笃笃”声。
所有人都炸毛了,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离坟坑最近的人扔下手中的铁铲,往后远远跑开了。
那个在一旁念念有词的老道士,脸色比谁都要难看,族人们催问他该怎么办时,他竟然面如死灰,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最后还是老烟枪站了出来,他高声喊道:“开棺!”话音一落,他就拿着绳索跳进坑里去了,急急将绳子套在棺材上。
想到棺材中躺着的毕竟是慈眉善目的老族长,族人们惊慌一阵之后,也就壮起了胆子,一同吆喝着将棺材拉回了地面。
死者为大,入殓之后要开棺,往往被视为不吉利的事情,因而必须由死者家人亲口答应才能去做。众人唤醒方诗雅,将情况说了,等着她拿主意。
先前那一阵“笃笃”声早就停止了,方诗雅沉默半晌,跪倒棺材前说道:“爷爷,你莫要怪罪,事情很奇怪,只能打开棺盖看一看了。你在天有灵,会体谅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