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该来的总要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初五,我只得据实以告,说阿瓜父子还有韩二财都死在覆船山中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阵阵吼叫声,还有悲恸越绝的哭喊声。几个妇女瘫软下去,眼泪鼻涕都哭了出来,阿瓜他母亲最为悲痛,早已哭得声嘶力竭了。
老烟枪一直待在部队里,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已然手足无措了。我倒是来自农村,还算见识过农村妇女哭丧的场景,便硬着头皮去搀扶阿瓜母亲。
不料我刚碰上她的手臂,她便大喊大叫道:“杀人啦,你杀了我家汉子和儿子,现在又要杀我这个苦命的寡妇啦!”
她边哭边解开头绳,而后披头散发地就地一滚,在地上翻过来滚过去,一副农村妇女撒泼耍赖的模样。
村民们见到这情形,再也压制不住地躁动起来,许多青壮年一拥而上,对着我们拳打脚踢。我身上遭到几下重击,已经疼痛难当,但我还是死命将方诗雅护住,咬紧牙挺着。
坏就坏在方诗尧惊慌失措中错估形势,他竟然与村民对打起来。这样一来,村民们彻底被激怒了,拳头锄头如同雨点一般砸落下来。
只听得一声惨呼,众人霎时停了下来。我忍痛抬头一看,见方诗尧满头满脸都是血水横流,他身子摇摇晃晃,最终扑倒在地。
山民们毕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一看有人倒在地上不动,便都吓得面色苍白,一下子就退开几丈远。
方诗雅惊呼起来,差一点就昏了过去,她挣脱我的手臂,跌跌撞撞扑过去,泪眼婆娑地将哥哥搂在怀里。老烟枪放下赵五爷,也奔到方诗尧面前,急忙用袖子帮他擦拭鲜血。
场中鸦雀无声,村民们都傻愣在原地,阿瓜他母亲止住哭声,胆怯地看着我们。
“还愣着干嘛,村长是谁?出人命了,你们一个也跑不了!”老烟枪怒不可遏,晴天霹雳一般吼叫起来。
他这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吓得人群中立时忙忙跑出一人。那人紧张无比,正是村长,他吩咐村民道:“快准备牛车,把人送到乡里的卫生所去。”
一通手忙脚乱后,终于将方诗尧扶上了牛车。我们正要离开,村长却冷冷地说道:“事情还没完,我们村中也不明不白死了这么多人,我得报告政府和派出所。你们受伤的人可以先送去医治,但必须留下两个人!”
无奈之下,我和方诗雅留了下来。老烟枪跟着牛车走了,因为五爷身上有伤,也把他一并带去医治。
村民们虽然没有再殴打我们,但也不再给我们好脸色。他们推推搡搡,将我和方诗雅关进了村委会院子里,还特别派了五个人一同看守。
我和方诗雅忍饥挨饿,揪心了一夜,好不容易才熬到天亮。我好说歹说,总算将方诗雅哄了睡着,独自一人面对着微微发亮的天际出神。
也不知道老烟枪他们怎么样了,方诗尧可千万别出事,要不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方诗雅了。
那几个村民拿着鸡毛当令箭,过不了几分钟,便会前来呵斥我们一阵。冬天的黎明是最冷的时候,加上他们的恶言恶语,我觉得从从心里冷到了全身,从来没有哪一天,会这般难熬!
方诗雅蜷卧在地,头枕在我膝盖上,睡梦中犹自抽动鼻翼,想必还在哭泣着。我不禁有些怜悯,她这一路上,吃了多少非人的苦头啊?
一个女孩子,能苦苦支撑到现在,真是实在了不起!
就在这时候,院门打开,走进来两个穿制服的人。他们与那五个村民叽叽咕咕说了一通,而后走到我面前,让我们跟着他们走。
“走去哪里?我还要等同伴呢!”我又累又饿,便没了好气,说话就有些生硬。
其中一人瞪着我,含枪带棒地呛到:“去哪里?请你们去喝茶,去当大老爷!少废话,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哼,我看你们就是一群歹徒,迟早得关进去吃牢饭不可。”
我心想,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去派出所可能还能辩解几句,便摇醒方诗雅,跟着他们走了出去。
晨光熹微,山村笼在一层薄雾之中,鸡鸣狗吠之声使得整个村庄更加宁静了。我们走出院门,便见村长领着几个村民赶过来,嚷着要一同前往派出所。
其中一个民警微微点头,同意了村长的请求。那些村民怒气还未消散,阴沉着脸瞅了我和方诗雅几眼,好在有派出所的警员在场,他们不敢过于放肆。
我们一行人当即上路,徒步赶往金川乡。我扶着方诗雅,迈着疲乏沉重的步子,走得非常艰难。
回过头去,只见覆船山隐藏在浓雾后头,远远地只能瞧见山尖一溜白雪。我看着云烟萦绕的覆船山,忽而觉得仿佛经历了一场虚幻的梦境。
一切都显得那样的不真实,除了感到头痛肚饿而外,我几乎失去了所有意识,处于一片混沌之中。方诗雅悲伤过度,一路上没说过半句话。
紧赶慢赶,我们终于来到了金川乡派出所,还未坐下去,又被人带到乡政府去了。
刚一进了乡长办公室,我便看见老烟枪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抽烟,正和乡长谈笑风生。
那乡长大概五十多岁,看上去非常老于世故,在老烟枪面前竭力装出一副谦虚谨慎的样子,时不时还附和着笑上两声。
老烟枪见到我和方诗雅,便向乡长介绍我们,说我们就是他的革命战友。那乡长慌忙走过来,跟我们握握手,脸上爬满了笑容。
我一看这般场景,心头悬着的石头终于缓缓落了地。明白人都能看出来,一定是老烟枪的身份起了作用,我们接下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果不其然,一切都顺顺当当起来。那乡长不顾村民反对,微笑着将我们送出来,让那两个警员开车送我们赶往歙县。
那些村民哪里肯轻易放我们走掉,死缠着乡长要说法。只听乡长吼道:“你们晓不晓得,这几位同志大有来头。就在今早,县里和省里的电话都打过来了。狗日的,老子当了这么多年乡长,头一回接到省办公厅的电话!你们要吵,到省里面吵去!”
那村长心有不甘,悻悻然地说:“那我们村死了那么多人,又该怎么办呢?”
“死人了就回去办丧事去!”乡长瞪眼怒骂道。
老烟枪对着乡长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发火,转而对那些村民说:“老乡们,对于你们的遭遇,我深感抱歉。鬼见愁等人不幸遇难,与覆船山中的妖墓有关。你们要相信组织,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和答复的。”
一提到覆船山妖墓,那群村民便瞬间闭了嘴,脸上表情极为复杂。想必他们自幼或多或少听过相关传闻,因而不好再说什么。
我们趁机上了车,在村民们阴郁的目光中离开了。我心有不安,便对老烟枪说道:“我们会不会做得过火了一些,太不通人情了吧?”
老烟枪沉默半晌,而后心思沉重地说:“我也不想这样草草了事,你放心,我会向组织详尽报告此事的,请求组织尽量多关照一下这些村民吧!”
他既然说到这里,我也就无话可讲了。但愿老烟枪能说到做到,尽可能给这些村民带来一些补偿,尤其是阿瓜他母亲,真叫人替她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