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风卷着水汽,从窗外荡进来,空气中泥土的淡腥,裹着丝丝缕缕的药香。戏台子那边正唱着【蝴蝶梦】的片段,隐隐能听见在唱:会相思,那一肖苦短胜一生,青山在,绿水流,让你我只记缘来不记仇……
自古深情多过客,唯有珍惜眼前人。
一口酒喝下,满心都是甘甜。
很久,没这么惬意的坐在窗前赏雨喝酒了。
放小酒杯,我对白牧道:“给我讲讲,你前几天出去的事吧。”
二哥上次出门,回来林林总总讲了一下午,连马车夫的方言都能学上几句,白牧回来就开始忙李乾芝的事,也没和我细细的聊过。
“你想听什么?”他抬手,又给我倒了一杯老酒。
杯子不大,与其说是杯子,不如叫做酒盅。
一个酒盅,有两个拇趾大小。轻轻的抿,一盅可以抿两口,仰脖一口,酒也没喝太多。
这东西是师父师娘给我的,师父说,他的老家在东北,那地方一到冬天,天就黑的特别早,烈烈的北风像刀子一样,恨不能能将人的脸皮刮掉。
东北有个俗话,叫“猫冬”。就是,在家里提前囤好足够的米面粮食,一整个冬天,都待在家里不出门。
东北,还有个神奇的东西,叫火炕。
在灶坑里点上足够的柴火,炕上就热乎乎的。一家的人盘腿坐在炕上,吃着瓜子,吃着花生,男人们就拿出烧酒和小酒盅,一边聊天一边喝酒。
酒盅不大,一壶酒,慢慢的喝,可以喝上一整个下午。有时窗外下了雪,他们就会弄个大铁骨,宰上一只刚入冬的肥鹅,铁锅炖大鹅……
师父和我说这些的时候,脸上笑洋洋的,眼角微微眯着,似乎是回忆着火炕的温暖,和坐在火炕上喝烧酒的惬意。
我也是嘴欠,就问他:“师父,你这么想念家乡,这些年,怎么没回去看看?”
他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对了。
师娘在旁边咳嗽了两声,抓了一把瓜子给我道:“红叶呀,吃点瓜子吧,大锅刚炒的,很香嘞。”
“哦……”
我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就抓了半把瓜子儿,等到那些瓜子都嗑完的时候,师父就给我拿了这两个小盅。
他跟我说,这几个小杯子,是从东北老家带回来的,离开东北后,他就很少用着小盅喝酒了,既然我有了酒量,这就送我了……
有时候,我也觉得师父是个谜,我虽然拜他为师进了神调门,但他很少说以前的事儿,反倒是陈老道,总喜欢讲些古怪的事儿,就跟个故事会一样。
新奇,有趣。
我也很想听白牧说说话。
“什么都好,你这趟出去,是坐船吧?船上遇到什么有趣的人了吗?还有,你之前说过的黑市,那个地方在哪儿?你在跟我讲讲黑市的事儿吧。”
他的手指很长,指甲干净,指腹修长,小小的酒盅捏在他的手里,竟然一点都不显唐突。
一口将老酒饮下,他垂眸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开口道:“这次出去,确实是坐船。但当时心里面只想着找药的事儿,就也没细看周围都是什么人。至于黑市……”
他又给我倒了一杯:“就跟咱们这儿的赶集差不多,只不过,卖的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药材,有珠宝,也有些见不得光的古董。
这年头,黑市的东西也未见是真的,想淘什么得靠运气。你若是稀罕,等得了空了,我带你去黑市转转。”
“也行。”我点点头。
听他这么一形容,感觉黑市估计就跟梦境之城的鬼市差不多,最稀奇古怪的东西,我都再鬼市里见过了,现实的黑市,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可能是看我情绪泛泛,白牧想了想,开口道:“这趟出去,其实也不是没碰到有趣的事。我听人讲了一个故事,我说给你听吧。”
“好啊。”我嗯一声。
他就开口道:“回来的时候,我搭了一个老伯的牛车,车上还有另一个搭车的大姐。那大姐爸自己裹的很严实,怀里带着一个刚满月的孩子。一路上都低头,也不和谁说话。
那一段儿都是山路,路不太好走,牛车颠簸,晃晃悠悠的惊醒了孩子。那小孩儿一直在哭,怎么都哄不好,我口袋里正好有些安神的药丸,孩子太小,吃不了药丸,但可以闻气味儿。
我把瓶子凑到孩子鼻子下,没一会儿,孩子就又睡着了。
那个大姐很感激我,还从包里拿了一个馍给我。我就问她,孩子这么小,经不起折腾,问她带着孩子要去哪儿,哪知道,她一下子就哭了。
话匣子打开,她就跟我讲了她家了事。”
白牧的声音很好听,语气也不急不缓的,窗外的雨滴打在红木雕花窗上,不时发出滴答滴答的碰撞声。
酒香四溢,药香簌绕。
我和他碰了一杯,静心去听。
“那个大姐说,是出来逃难的。她原本是个富庶人家,家里有地有仆从,长辈关爱,丈夫心疼,得知她怀胎之后,更是对她疼爱有加,怀胎十月中,从没受过半点委屈,也没干过一点重活。
夫家从不重男轻女,得知她怀的是女孩后,也没有半点怠慢,她本以为日子和和美美,一辈子都会这么幸福美满的,可就在孩子出生后的第三天,一切都改变了。
因为,刚出生的小女孩,夜里着凉,暴薨了。”
“什么?”
一开始,我还听得津津有味的,可是说到这儿,我就不淡定了。
“小孩子死了?”
那大姐怀里抱着的小孩儿,又是哪儿来的?
难道是又生了一个?或者……
脑中灵光乍现,我突然生出一个不好的想法。
难道是这大姐,偷偷抱了别人的孩子跑了?那可就太缺德了,自己的还是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吗?
白牧点点头,缓声道:“嗯,死了。听她说完后,我也是挺惊讶的,当时我的心情和你一样,还特意看了一眼那个孩子。
刚满月的小孩子眉眼还没长齐,一双眼睛倒是水灵灵的,我看了一眼那大姐。大姐用布把头包住了,嘴巴鼻子都看不到,但是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她的眼睛很亮,看着和那孩子有七分相似,而且她眼神很怯,恐惧中带着善良,不像是作奸犯恶的人,我就没做声,听着她继续往下说。
那大姐说,知道孩子死了以后,她感觉整个天都塌了,哭天抹泪的,完全没了主意。
她家乡有个习俗,小孩子不过满月,死了会特别不吉祥,这样孩子不能埋祖坟,只能裹着一块破席子,找个山坡,树下随意的埋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可怜天下父母心。
大姐舍不得孩子,更舍不得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就用一块破草席,随随便便的埋到了荒郊野外。所以她就哭,她抱着孩子,把自己关在屋里,任谁都不让靠近。
一直哭,也真不是个办法。
大姐的丈夫与他恩爱一有佳,舍不得妻子这么难受,就去找自己的老爹,想要商量个办法。
他本来是想找老爹商量着,怎么把孩子抱出来,可是老爷子膝下就一个儿子,自己年过古稀,日子一天比一天差,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孙女儿,还没等享受天伦之乐呢,小孙女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