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丞相杜遵道虽然没有直接下场,但两只小眼睛,却悄悄地眯缝成了一条线。在他看来,以往不能掌握兵权,并非是因为自己能力和威望都不如刘福通,而是最初不该顾全大局,被刘福通占得了先机。而今天,显然风水有了轮流转的倾向,得到李武、崔德等人的全力支持,再多去延福宫内探望几趟,让杨氏知道自己与刘福通的观点有何不同。相信,用不了太长时间,刘福通独断专行的局面将被彻底改观。
只是刘福通对危险的警惕‘性’,却远比杜遵道想象的敏锐。发觉几个平素议事时都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今天纷纷跳了出来,立刻韩林儿的回归,恐怕对自己不见得完全是福。于是摇头笑了笑,再度大声说道:“罗参政先不要太心急,诸位兄弟,也别先忙着下结论。且给刘某个机会,把话说完整。毕竟,这里是刘某的丞相府,不是外边的东西两市!”
“这……”罗文素、李武、崔德猛然觉得心头一寒,本能地闭上了嘴巴。有道是,听话听音儿。在小明王韩林儿没出来亲政之前,刘福通依旧手握生杀大权。如果他们‘逼’得太急,恐怕下场绝对不会太好。
‘就这点儿鼠胆,还好意思来‘逼’宫!’看到几个反对者噤若寒蝉模样,刘福通心中暗暗腹诽。“少主虽然是明王殿下的独苗,但少主这三年来,却流落在外。既未曾上阵杀过一贼,也未曾中军献过一策。刚一亮出身份,我等就拥立其为天下红巾的共主。仓促之间,恐怕会有许多人心中不服!”
“谁敢……”白不信‘露’胳膊挽袖子,低声咆哮。却被刘福通一个白眼,瞪得低下头去,直憋得大喘粗气。
“此外!”凛冽的目光扫过全场,刘福通继续大声补充,“当年我明教虽然没有掌控这么大的地盘和兵马,但是万众一心。教主号令一下,千万弟子无不遵从。然而现在,诸位请看,明教上下可是还如当年一样齐心?且不说远处,紧邻着汝宁的徐寿辉,他肯听到少主回归,就立刻主动放弃僭号么?他若是不肯,我等岂不是自取其辱?兴兵伐之,则被‘蒙’元朝廷耻笑。继续忍气吞声,那少主等不登基,又有什么分别?!”
“这”即便肚子里对刘福通再不服气,罗文素等人,也不得不承认,后者的话绝对有道理。天子是挟给天下诸侯看的,如果天下诸侯都对天子视而不见。那就等同于关上了大‘门’,沐猴而冠。除了落一堆笑话之外,没任何好处!
“那右丞相,不知有何高见?何不说出来,也给大伙吃个定心丸?”发现自己如果再沉默下去,刘福通就又重新控制住局面了。左丞相杜遵道忽然睁开了眼睛,满脸堆笑地请教。
‘对啊?’罗文素等人立刻又‘精’神了起来,纷纷将目光看向刘福通。‘这不行,那不行,你倒是拿出个行的方案来啊?难道因为有许多顾忌,就当韩林儿没回来过么?’谁料刘福通根本没把他们的‘逼’视当一回事儿,笑着朝杜遵道拱了下手,朗声说道,“多谢左丞相提醒!本相这里,的确想到了一个办法。少主回归,令我红巾军心大振。所以本相以为,我等先不急着拥立少主登帝位,而是先将其回归的消息,诏告天下。随即,借着少主的福荫,挥师西进。跟张良弼那贼算一算总账!一来收复洛阳和南阳等地之后,我颍州红巾必将声威大震。二来,少主之功,也能落在天下豪杰眼里。将来我等再提拥立之事,便顺理成章!”
第十八章千头万绪(中)
“善。”另外一个参知政事盛文郁,立刻抚掌喝彩,“丞相此计甚善,那张良弼前一段时间狗仗人势,四处横行无忌,我颍州红巾早就该打上门去,将其挫骨扬灰,一则能将南阳、河南、汴梁、汝宁三府一路彻底融为一体,二來,也能替北锁红巾报了当年的血海深仇。”
这几句话,接得可是太经典了,非但进一步阐明了刘福通的意图,并且将其形象也竖立得无比高大无私,两相比较,杜遵道和罗文素等人,只是一群蝇营狗苟的鼠辈尔。
颍州红巾内部,刘福通的支持者远比杜遵道要多,见盛文郁带了头,无论真的明白了刘福通的意图,还是听得懵懵懂懂,都纷纷大声附和,“善,丞相看得长远,我等望尘莫及。”
“丞相此计甚妙,少主寸功未立,贸然登位,甭说朱屠户和徐贩子两个未必肯服气,末将心里也觉得不他娘的太爽利,毕竟前两年我等跟鞑子真刀真枪的拼命的时候,少主始终不见踪影,如今脱脱被朱屠户给逼死了,察罕和李思齐两个也去了黄河以北,少主却突然就从山里走了出來,哼哼,很多话好说不好听。”
“末将愿为先锋,在洛阳城下,等待少主的旌旗。”
“打出去,打出去,少主的位子,要靠我等替他去争,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
一片纷乱的叫喊声中,杜遵道的脸色渐渐开始黑,很显然,周围这帮粗俗的兵痞们,眼里只有刘福通,沒有他这个满腹经纶的左丞相。
然而,他又无法指责刘福通的话沒道理,毕竟韩林儿出现的时间,非常地不恰当,哪怕早露头两三个月,赶在朱重九跟脱脱两方沒分出胜负的时候,好歹也算跟大伙福祸与共过,如今,朝廷的大军被逼退了,他却大模大样跳出來要继承亡父意志,如此清楚的摘桃子行为,让人怎么可能心服,。
“刘丞相此言,令杜某茅塞顿开。”但是毕竟在蒙元官场上打过滚儿,杜遵道即便再不甘心,也不会在明知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再继续咬牙跟刘伯温死磕,拱了拱手,退而求其次,“我军若能打出少主旗号,横扫南阳和洛阳,然后再谈拥立之事,当然会比现在更有底气,不过”
微微顿了顿,他非常谦虚地向四周拱手,“不过少主毕竟已经回來了,我等将如何置之,总得有个说法,否则,肯定会让军中的明教老兄弟无法心安,万一外边的人问起來,咱们颍州红巾也不好给人家答复。”
“然也。”罗文素如影随形,非常卖力地补充,“少主登基的事情可以放缓,但少主毕竟是明王的唯一骨血,我等总得给天下英雄一个交代。”
“要我说,何必管那么多,直接让少主登基,然后谁不服,打到他服气便是。”
“人不能忘本,当初明王如何待我等,诸位摸摸胸口,自然能想得清楚。”
李武、崔德等几个平素不受重视的武将,彻底准备跟杜遵道共同进退了,也先后乱哄哄的开口。
说一千,道一万,他们这伙人的底线就是,小明王韩林儿可以先不做皇帝,但刘福通必须将颍州红军的大权,交还一部分出來给小明王,否则,刘福通就是忘了已故明王韩林儿的大恩,也是背叛明教教义的千古罪人。
当然,等刘福通将这部分权力分出來交还给小明王之后,小明王再将其转交给谁,大伙就不好意思直说了,但是很肯定的结果是,刘福通今后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一言九鼎。
‘早知如此,老子又何必这么着急去接小明王,’看着杜遵道等人卖力的表演,刘福通心里一阵阵凉。
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明教从來就不是铁板一块,今后恐怕也不会是,但以前杜遵道和罗文素两个带着党羽跟他争,至少还有几分顾忌,而今天,随着小明王的归來,所有顾忌居然瞬间被消弱到了极点,仿佛一张被雨水打湿了的窗户纸,随便捅几天,便是四处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