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的右手上,全是小伤口,都是被装沙袋的石块划伤的。
“为什么不吃猪蹄?不饿吗?”军长问。
庄严紧张地看了一眼军长身后的温大队长,还有自己的中队长周湖平。
“你不要看他们,是什么说什么。”军长吩咐。
庄严舔了舔嘴唇,说:“其实是因为手太累了,拿不起筷子……”
叶军长没说话,站了起来,走到了王大通面前。
又和刚才一样,检查了王大通的手和肩膀。
一个个走过去。
军长不断蹲下,又不断起身。
一连检查了十几个兵。
叶军长调头回到大堤高处,伸出手,从黄少涛手里拿过电喇叭。
“同志们……”
他语气深沉地开了个头。
大堤周围,全部人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在等着军长说话。
可是叶军长的目光,从这一头扫到那一头,连续扫了几个来回,几乎从面前所有部队官兵的身上扫过。
终于,他接着说了下去:“很好……”
他第二次开口,仅仅说了两个字。
接着又道:“我是一个老兵,上过战场,之前我总有一种偏见,在改革开放之后,兵越来越不好带,也越来越不如从前,我固执地认为,现在的年轻人已经没有了我们那一辈吃苦耐劳和艰苦奋斗、顽强作战的意志力了。”
“但是!今天你们给我上了一课!我很欣慰,我手下的这支部队——”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有些湿润。
“你们一点不比当年的我们差!在你们的身上,我又看到了属于我们这支军队最最珍贵的品质和传统,能攻善战,吃苦耐劳,勇往直前,不怕牺牲!你们昨晚至今的表现绝对配得上一枚军功章!但是,我不能为你们每一个人都请功,这就是现实……”
“不过,我请求你们,在这里收下一个将军的敬礼,一名南疆老兵的敬意!”
说罢,将军违反了条令规定,主动举起了自己的右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堤下,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
两千多名官兵齐刷刷回礼。
黄少涛向前一步,高喊道:“请集团军首长放心!”
全体官兵:“请集团军首长放心!”
“请军区首长放心!”
全体官兵:“请军区首长放心!”
“请军委首长放心!”
全体官兵:“请军委首长放心!”
“请中央领导放心!”
全体官兵:“请中央领导放心!”
“请全国人民放心!”
全体官兵:“请全国人民放心!”
“严防死守,誓保大堤!人在堤在,堤亡人亡!”
全体官兵:“严防死守,绝不后退!人在堤在,堤亡人亡!”
声音响彻云霄,如雷霆震动。
庄严那一刻的血,是滚烫的。
庄严是被蚊子叮醒的。
啪——
从湿漉漉的地方爬起来,他伸手再脖子上扇了一巴掌。
微弱的灯光下,手掌心里的泥巴上沾了好几只被拍扁的蚊子,蚊子周围是一圈的血。
第四次洪峰在下午刚刚通过,所幸决口早上已经被封堵,大堤和子堤也进行了加固。
当洪峰过去,所有参战部队接到命令,全部原地休息,不能返回营地。
因为事故往往就出在以为最安全的时候,洪峰虽然过去,但是水流依旧很急,上游依然再连续降雨,没人直到下次洪峰何时形成。
一旦发生事故,至少两千多名官兵在这里守着,能够随时压到一线抢险。
庄严撑起身子,身下的雨布滑溜溜的,湿漉漉的,感觉十分怪异。
放眼周围,在子堤不远处的树林子里,甚至在那些已经装好袋子备用的沙袋堆上,到处都睡着自己的战友。
庄严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能在这种环境下睡着,到处都是烂泥浆,蚊虫飞舞,几乎所有兵都穿着救生衣和衣而眠。
换衣服没有任何的意义,也许下一刻又要开始疯狂加固堤坝,也许下一刻又会又管涌,也许下一步会发现某个堤段在渗水需要抢修,也许下一刻,某个不堪重负的大堤会忽然崩塌决口。
庄严现在总算体会到什么叫做战场。
这里没有枪林弹雨,但是这里就是战场。
大堤上依旧灯火通明,树林四周的部队发电车已经赶到,每隔几十米就竖起一盏大功率的灯,朝着大堤。
军民联合组成了巡查队,在这一带的大堤上来回巡逻,一旦发现任何险情,立即会用最快的速度发出警报。
现在很安静,只能听到蚊子嗡嗡嗡的叫声。
庄严不胜其烦,对付这些小蚊虫,即便是受过再严格训练的士兵也无可奈何。
他从自己的迷彩服下兜离取出香烟和火机。
为了放水,庄严在香烟外裹了一层塑料袋。
可惜,袋子破了。
水将香烟泡的稀巴烂。
“见鬼!”
最需要香烟驱蚊提神的时候,偏偏没了。
庄严长叹一口气。
“庄严。”
身旁,传来了一声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分贝的声音。
庄严侧身一瞧,居然是老迷糊。
老迷糊从兜里掏啊掏,掏出一个裹了几层塑料袋的东西递给庄严。
庄严接过来揭开塑料纸,里面竟然躺着一包香烟。
“你怎么有烟?”庄严十分惊讶。
老迷糊是不抽烟的。
老迷糊低声道:“我买的。”
“你不抽烟你买烟干嘛?”庄严问。
老迷糊说:“熏蚊子啊,当蚊香使,我总不能揣一兜蚊香在衣服里吧?反正点着了,到处喷喷,蚊子就不敢靠近了。”
庄严忍不住捂嘴笑了,竖起大拇指说:“人才!”
他抽出一根,点了,将剩下的还给老迷糊。
俩人点了烟,在树林里眺望着不远处的大堤。
“庄严,你说咱们这次抗洪,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不知道,这得问那些防汛专家。”庄严说:“不过,ga县那边,塔山部队的工兵连已经埋了20吨丨炸丨药,随时准备分洪,据说沙市水位如果超过45米,立即炸堤分洪,否则扛不住……”
“昨天第四次洪峰,不也扛过去了吗?”老迷糊说,“我听说,就这长江沿岸,咱们全军调动了九个师的兵力进驻,加上地方武警和省军区,还有民间组织的抗洪队伍,估计二十多万人都有了吧?能顶住的。”
“希望这样吧,前两天撤离分洪区群众,你不也去了吗?那天我们这组碰到个地方老百姓,把家里人送到县城,自己悄悄又回去了,说是鱼塘贷了款,养了鱼,就算人逃了,这鱼也没了,他宁可跟自己的鱼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