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礼拜天,李国富抽空回了一趟师部。
他的家属在师部家属楼里住,和其他师里的高级干部一样,人在外跑,家属在附近的部队制药厂工作,孩子在附近的市里学校寄宿,一家三口人从来就是各过各的,难得一聚。
这就是典型的解放军高级军官的日常生活。
翻看了一下手里的训练资料,李国富合上本子,揉了揉太阳穴,人靠在212吉普车的后座上,半闭着眼养神。
车子驶入了1师的师大门,略微减速停顿了一下,门岗卫兵看到是参谋长的车,升起了门杆,敬了个礼。
吉普车在大门通往师部家属院的林荫大道上慢慢行驶,李国富扫了一眼窗外,正值炎夏,知了没完没了地叫着,树荫落在车窗上,一晃而过,清凉的微风吹入车里,令人感到神清气爽。
虽说师部是山区,可是还是这里的环境舒服呐。
疲惫的身心终于放松下来,李国富觉得自己应该回家好好睡个午觉,下午还要和师里的参谋们开会,讨论一些基层步兵团的训练问题。
司机忽然低声自言自语道:“咦?”
李国富睁开眼,看着司机的背影,问:“小刘,什么事大惊小怪啊?”
“很多兵在这边砍柴。”司机小刘是个第五年老兵,很快要转志愿兵了,对这里的环境相当熟悉。
“砍柴?”李国富愣了一下,旋即笑了,“是教导队的预提班长吧?”
作为从基层一步步做起来的参谋长,李国富当然对1师教导大队的这个光荣传统了解已久。
教导大队是师首长的心头肉,他们大队自己定下了许多规矩,虽然有时候显得有些标新立异,不过毕竟教导大队是个特殊的部门,只要对训练有好处,不看过程看疗效,就由得他们去了。
也难怪,在军队首长的眼中,尤其是那些本身就是从基层积功而上的首长眼里,战斗作风强悍,军事训练牛逼的单位是青眼有加的,谁不想自己的部下带出去嗷嗷叫,虎虎生风?
那样自己的脸上也有光不是?
“预提班长肯定就是预提班长了。”小刘说:“不过以前没见过有人到家属院这边砍柴的啊?”
小刘的话,让李国富顿时一怔。
“嗯?”他从座位上坐了起来。
透过车窗,左右两旁的景物告诉参谋长李国富,这里已经是家属院的范围了,并且是高级军官的家属院附近。
一个背着一挑柴火从路边一闪而过的列兵引起了李国富的注意,他觉得这个列兵有些眼熟。
李国富一下子没看清是谁。
然后又是一个列兵挑着柴火,从窗外一闪而过。
“嗯?”他第二次发出了质疑。
不过,车子继续往前,那些学员兵很快消失不见了。
车子开进了家属院。
这里的家属院实际上是高级干部的家属院,师长、政委是独栋小楼,其余的是四层的苏式老式建筑楼,住的是副师长和参谋长之类职务的军官。
车子在四层楼的楼下停住,李国富下了车。
刚往门楼方向走两步,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站住了脚步,原地周围看了看。
好像没啥不妥,但是又好像有些不妥。
站了好一阵,司机小刘停好车,也走到了自己首长身边。
“参谋长,你在看啥呢?”
李国富举起指头,放在自己的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似乎在侧耳倾听什么。
过了一阵。
李国富问小刘:“小刘,你听出啥不对劲吗?”
小刘装模作样停了停,摇头道:“没听出,首长你是打过仗的,我没你那本事。”
李国富说:“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有些不对?”
小刘紧张地左右看看,心想这都和平年代了,该不会有啥敌特分子杀进来吧?
可是,家属院附近是有岗哨的,岗哨也没问题。
“首长,你是不是该回去休息一下了?下午还要开会呢。”
小刘的言下之意,暗示着参谋长最近太辛劳了,一个月时间走了两个单位蹲点,晚上都要检查夜间训练和讨论战术和训练,累也是理所当然的。
李国富脸一虎,说:“我不累!不就是跑了两个单位吗?这算啥!我是说,你有没有发现这里少了点什么?”
小刘问:“少了……什么?”
李国富似乎终于确定自己的答案了,摘下帽子,一拍,说:“知了!是知了!”
“啊?”小刘一头雾水,“知了?知了怎么了?”
“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知了好像没有了,听不见了!”李国富说。
司机小刘这才听出来了,确实,这附近和外面似乎有些不同,刚才一路上,但凡有树的地方,知了都在拼命叫唤。
可是这里,知了似乎没什么声息,远远听到一两声断断续续的叫声,和外面营区里的知了简直天壤之别。
“首长你这么一说我听出来了,这里的知了不叫了……不是不叫,是很少叫……”
李国富一挥手说:“走!看看去!”
“你们可真够厉害的!”
汪成林一张脸成了烂猪肝的颜色,将那根“树”往旁边的草坪上一甩,人差点没跳起来。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树吗?这他娘的是师长和政委楼后面的树!好哇!当年可是警卫连派了公差,直属队买了树种,一棵棵给栽上去的,你们倒好,把松柏树和松树、桂花树全当柴火砍回来烧掉了!?别人都说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你们这是前人种树后人砍树啊!你们真有能耐啊!你们——”
说到这里,老汪已经怒不可遏,一根手指竖在自己的面前,不断地点啊点,都已经有些颤抖了。
“你们王八蛋!”
最后,已经是在找不到任何形容词的老汪只能用这一句他这个机关政工干部认为最脏的话骂了娘。
庄严躲在队伍里,小心翼翼藏着身形,生怕引起任何的注意。
汪教导员手中的“树”,他太熟悉不过了。
这不就是这几周自己砍的那些最好的柴火吗?
他悄悄从队列里伸了伸脑袋,想看看老汪现在的表情,却迎头碰上了罗小明如刀似剑一般的目光。
这天晚上,教导大队宣布了一项新的规定——不能去师部方向砍柴,不能去国营林场砍柴,不能砍伐松树、杉木、松柏等等经济类和观赏类树种,只能砍伐杂木。
当然喽,宣布新规不代表既往不咎。
庄严和王大通,还有那些去过师部砍柴的学员一个都没跑,每个礼拜天除了砍柴之外,还要拿出两个小时去师长和政委楼后面的小山包上植树,一直到把小山包的原貌恢复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