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俯下身把地上的暖壶拎了起来,招呼道:“走,吃中饭了,我让春桃一会儿再炒俩硬菜,中午我陪你韩老四喝几杯。这以后搭伙做买卖了,就又是一家人了!”
韩占水知道毛玉珍的酒量,那可是连韩占奎都说这娘们喝酒厉害的主儿,有些后怕地摇摇头。
他招呼了屋顶上还在翻新瓦片的几名帮手,和韩春雷他们一起出了老堂屋。
“占水兄弟啊,这以后都要成一家人合伙做买卖了,你说这盖房的工钱,少收点呗。”毛玉珍一张口从韩老四变成占水兄弟,韩占水就知道这老娘们没憋好屁。
“啊?这…这不都说好可嘛?”
他又不是于会计,不善应对,吱吱唔唔半天。
最后还是韩春雷给他解了围。
中午这顿饭倒是菜足酒够,吃得也算开心。
两天后,韩春桃就把之前于会计在时的三家账目清算了出来,到底是念过几年书的人,又有韩春雷在后头帮着出谋划策了一番,韩春桃毅然接过了糖豆换破烂这桩买卖主心骨的棒子。
不过人多的确好做事,出力气活儿挑担子下乡吆喝淘换的不止韩占水他儿子儿媳,还有老吴家的大小子二小子,三家人能跑几个村子,除了长河公社的业务,还能吃下浦沿公社一带村子的业务。
几天的收支算下来,三家按着提前说好的比例分了分账,韩春桃占的份子虽然只有两成半,但每天也能分个两三块的样子。照这个进账法,一个月下来能挣个六七十块钱。对于眼下的韩家来说,无异于一波强大的现金流。毕竟毛玉珍起这个房子,真是把家底都干进去了。
至于毛玉珍要韩春桃每月交多少家用,依着韩春雷的意思,每个月给家里补贴个十五块左右就好了,剩下的姐姐自己存着当嫁妆,将来攒了钱嫁了人,在婆家也能说话有底气些。
韩家起的新房子,每天都在变化,但凡路过韩家的村里人,都会停下脚了驻足围观指点一番,真富裕,真是好人家。
这也是毛玉珍当下最想看到和听到的,这些年在这村里当泼妇,受了多少委屈抹过多少泪。
没过几天,柴家坞又传来了好消息。
韩占奎一直筹办的长河公社第一工程大队,也迟迟终于等来了消息,余杭县革委会可算批复同意了。
这块牌子,还是县革委会的第一主任亲自题写的,长河公社徐书记亲自带队来柴家坞送来牌子,并亲手将这个牌子挂在了柴家坞的村部。
这是柴家坞的大事,更是长河公社的盛事,来参加挂牌仪式的不单单是长河公社的领导,还有其他村的支书和生产队长也来柴家坞观礼了。
这可是让柴家坞狠狠地出了一把风头,也让韩占奎这个村支书扬眉吐气了一把,要知道长河公社这么多的村子里,往年就数他柴家坞最让人瞧不起。
没成想,这次却让柴家坞悄不留声地拔了个头筹。
在挂牌仪式那天,韩占奎就站在公社徐书记的身边,他老褶的脸上洋溢着自豪和骄傲的笑容,他的目光在台下的人群中寻觅着,寻觅着一个人。最后他暗暗叹息一声,可惜了春雷,没有亲自见证这么牛逼的时刻,这个长河公社第一工程大队的牌子,有他一大半的功劳啊。
韩春雷呢?
他此时早已踏上的南下的绿皮火车,算算日子,也该到深圳了。
深圳,罗湖火车站。
嘟……
伴着长长的汽笛轰鸣声,绿皮火车进站了。
不大一会儿,火车进了站停了下来,韩春雷挤在闹闹喧喧的人群中下了火车。
“春雷,你慢点走,等我一会儿!”
张喜禄的身子强行加塞又加塞,挤过人群追了上来,嚷嚷道,“擦他娘,这人山人海跟身上长了虱子似的,没把我踩死!”
“咳咳咳,喜禄哥,你这出门在外,咱老家那套骂人的话就收起来啊。”韩春雷翻了翻白眼,提醒道。
“呃,好,好,口花花惯了,嘿,要改,要改,”张喜禄用手轻轻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讪笑道,“以后有不对的地方,春雷你尽管骂,喜禄哥跟着你南下,就指着跟你挣大钱来的。”
韩春雷笑了笑,他俩这次是轻装出行,只是简单带了几件换洗的衣裳装在麻包里,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扛着被褥拖着箱子来深圳,一是也没置办那么多家当,二呢也眼下是夏天,困了找个地方蜷缩一宿都能睡觉,用不着那些东西。
跟着人群出了罗湖火车站。
这会儿是下午三点,罗湖火车站的样貌全被韩春雷一览于眼底……
都说年代的南方看深圳,到了深圳看罗湖,因为罗湖是当时深圳最繁闹的地方,也是接下来设立特区的深圳,商业最为发达的地方。
可是眼下的罗湖火车站呢?
如果不是知道这是罗湖火车站,韩春雷都觉得自己是不是下错站了。
火车站外,没有想象中的高楼大厦,更没有什么醒目的建筑物,而是层次不齐的二层结构简陋楼房,楼房的墙壁刷着黄白色,破旧不堪,好些墙壁上的革命标语和口号还只被刷掉了一半。
站前秩序紊乱乱轰轰的,两路的公交车前倒是挤满了人,至于什么出租车私家车,根本就没有见到。倒是看道了横七竖停着揽客的公共小巴和载客摩托车。
“大…大城市?”张喜禄有些傻眼地看着火车站外的一幕,低声吐槽道,“还没我们杭州城里干净呢。”
韩春雷也是无言以对,他曾想象过改革开放初期的艰难和困苦,也想象过深圳在万象更新前的潦倒。
这就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吗?
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无法和几十年后繁华喧哗,时尚前卫的深圳街头相结合起来。
你好,深圳。
我叫韩春雷,
我从杭州来!
罗湖火车站外。
不停有小巴和摩的司机上来搭讪揽客,不过都被韩春雷一一婉拒了。
初来乍到这座新城市,张喜禄有些不知所措,一脸茫然地问道:“春雷,接下来咱们是要去哪儿啊?哥这百八十斤可统统交给你了啊。”
韩春雷怕了怕他的肩膀,笑道:“喜禄哥放心,我们自有去处。瞧,来了——”
顺着韩春雷手指的方向,就看见不远处有个人挥着手臂,向这边小跑过来。
等着人走近了一看,张喜禄认识,竟是之前在上塘公社有过一面之缘,一饭之谊的广东仔阿雄。
“他,他怎么来了?”张喜禄问道,明显对于阿雄突然来接站,有些错愕。
“你忘了那次在上塘公社,阿雄给我留了他们厂里的电话?”韩春雷说道。
张喜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在来深圳前,韩春雷就和阿雄联系过了。他之前还有些忐忑的心,随着阿雄这个地头蛇的出现,倒是有些踏实了下来。
韩春雷上去和阿雄狠狠地拥抱了一下,笑道:“雄哥,我是言出必行,说来就来啦!”
许久不见,阿雄除了又胖了一些之外,还是那么潮,烫着头,喇叭,今天多戴了一副蛤蟆镜。
尤其是这副蛤蟆镜,简直让张喜禄看得目瞪口呆,讷讷念着,“简直太洋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