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我在大街上一直焦急地等待着,一直等到太阳懒洋洋地爬上树梢,等到大街上的人流金鱼一般地在我的身边穿梭往来,我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到了正午。我拨打了无数次叶薇的电话,而电话里都是告知说:不在服务区。
到临县的班车从我的身边驶过,我幻想着叶薇会不会已经坐上了这趟班车,他会许会在我的家乡等待我,我拼命地在大街上奔跑着,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班车慢吞吞地停下来,然后对着我放了一个青灰色的屁。我穿过青灰色的烟雾,跨上了班车。然而,我在车厢里却没有找到她的身影。
我失魂落魄地跳下班车,像一条丢弃在沙滩上的鱼一样,竭力寻找着大海的方向,然而,我不知道大海在哪里,也不知道大海距离我有多远。后来,我无意中走过了医院的大门,突然想,叶薇会不会就在医院的药房里上班,她会不会突然临时加班,而来不及告诉我。
我不由自主地走进了医院里,像一条被缰绳牵着的牛一样,走到了药房的窗口。我看到里面取药的只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冷若冰霜的女孩子,她们又矮又丑,却又高仰着头,用鼻孔对着每一个前来抓药的患者。
我没有看到叶薇。
我在大街上徘徊者,去了所有能够想到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她。我心急如焚,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一种不祥之兆袭上我的心头。
午后,我还在大街上寻找她,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后来,我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每一步前行都很困难,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我感到天空渐渐沉落,压在了我的背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后来,我逃也似地来到了县城郊外,沿着那条尘土飞扬的斜坡道路,来到了县西河。
那些熟悉的树木,熟悉的窑洞,那条熟悉的河流,还有河流中露出水面的石头,我睹物思人,心中更加悲伤,更加焦急。
又来到了那面窑洞里,我把地上的荒草一根根拔起来,贴着自己的脸颊。这些荒草留存过叶薇的气息啊。我手捧着荒草,突然间就泪流满面。
我在痛苦中等啊、等待了三天。
三天后,我正在上班,她突然给我打来传呼。我颤抖着手指拨打她的手机,她说:“我刚刚从西安家中回来,因为临时有事,没有告诉你,很抱歉。”
听到了她的声音,我所以的郁闷和痛苦突然烟消云散。我说:“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我找遍了县城每个角落。”
电话那头的她咯咯笑着,她说:“今晚我请你看电影,《泰坦尼克号》,票我已经买好了。”
我们的县城有一座电影院,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曾经异常辉煌,是每一对恋人最喜欢光顾的地方,也是小地痞吊膀子的场所。后来,随着电视的普及,电影院辉煌不再。然而,《泰坦尼克号》传到中国后,曾经落寞的电影院再次红火起来。电影院重新开张,仅仅是为了放映一部名叫《泰坦尼克号》的电影。后来,这部电影的热潮过后,电影院重归寂静,直到今天。
(60)
还没有等到下班,我就溜了出去。
那时候的县城只有一条街道,铺着柏油的街面上坑坑洼洼,一名少年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地向我驶来,差点将我撞倒。一名骑着三轮车的老伯也向我驶来,人头和车头一同无休无止地摇晃,我赶紧躲在了街边的水泥台阶上。街道很逼仄,店铺很低矮,行人很稀少,这就是我们上世纪90年代的县城。我们县城的街道是南北走向,曾经有人说,从南街放一个屁,北街都能闻到臭味。
《泰坦尼克号》给县城带来了巨大的轰动,我一路走过去,都能够听到店铺里谈论这部电影的声音,他们谈论的不是那场惊天动地的爱情,他们谈论的是男女主角惊世骇俗的容貌,还有那场穿越了百年的海难事故。在距离大海有万里之遥的西北这座小县城,人们对大海有一种天然的恐惧。
我走向电影院的方向,电影院位于县城中央,我越走近电影院,行人越多,看得出来好些都是准备去看这场电影的恋人,他们并排走在一起,两人相隔一尺左右,他们时不时地用跳跃着火苗的眼光望着对方。那时候,恋人上街比肩拉手,是会被认为邪恶**的。
我走过了县城一家最大的饭店,说是饭店,其实只是一间摆放着二三十张桌子的大房子,门口有一个打烧饼和烤烧饼的火炉。我记得那一年刚刚考上初中专,从乡下来到县城体检的时候,因为舍不得花费五毛钱的住宿费,我和一同体检的同学张红旗围着这个火炉站立了一个夜晚。现在,张红旗已经是中国著名的科学家了。想不到很多年过去了,这个火炉依然顽强地站立在饭店门口。
饭店距离电影院只有四五十米,站在饭店门口,我就能够看到电影院前熙攘的人群,那些天里,电影院是全县城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稍微觉得自己有点文化层次的人,都想观看这部据说是超级催泪弹的电影;而那些毛还没有长出来的半大少年,胸前挂着书包,在电影院的墙外游来逛去,寻找着可以翻越进去的电线杆和树木。
人流如梭,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叶薇。
叶薇穿着一条石磨蓝牛仔裤,和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她一条腿直立,一条腿斜立,身体重心落在那条直立的腿上,让她显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她和县城出生的女孩完全不一样,即使连站立的姿势也不一样,她身上拥有小城女孩所没有的那种超然脱俗的气质。
叶薇站在电影院门口的第一级台阶上,她的身边是逆流而上的人群。叶薇看到我的时候,也显得很高兴,她把手中捧着的两包喇叭形的葵花籽包递给我,然后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电影票说:“进去吧,快要开演了。”
那时候的电影院门口有几家专卖葵花籽的小摊点,葵花籽的旁边放着一摞摞裁好的书页,每当有人想买葵花籽,摊点老板就捏起一张书页,手指灵巧地一转一卷,那张书页就在他的手中变成了喇叭形,老板把葵花籽放在喇叭形的书页里,从顾客的手中接过五分钱。
看电影必定要吃葵花籽,就像谈恋爱必定要亲嘴一样。
我们走进电影放映厅里,放映厅里观众非常多,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走着,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说话,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抽烟,空气中飘荡着劣质烟草辛辣的气味。我们穿过人群,找到自己的座位,看到聚光灯打在了银幕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泰坦尼克号》非常吸引人,即使在今天看来,这也是百年来最感染人的电影之一,它将一份老套的三角恋渲染得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一波三折,荡气回肠。电影院里响起了一片抽鼻子的声音。
叶薇从口袋里掏出手绢,不住地擦眼泪,她忘记了吃瓜子。我把瓜子嗑开,剥好,把一粒粒瓜子仁放在她的手心,她送到了嘴边。
她专心致志看电影,我边看电影,边给她剥瓜子吃。我的眼泪也会流下来,可是我手中拿着瓜子,只好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泪水。我觉得电影里的故事,就是我们的故事。我就是那个才华横溢的少年,她就是那个桀骜不驯的shaofu。跨越了常规的爱情,才会让人感动。
电影演到中场,我走出去上厕所。在放映厅通往厕所的短短几十米的道路上,我看到每个人都是匆匆忙忙地奔跑。好几年来,县城的电影院终于上演了一部电影,每个买票进入的人,都不想失去这个难得的机会,都想把每一分钟的目光,投放在银幕上。
上完厕所,刚刚走出来,我突然和一个人撞在了一起。抬头一看,居然是刀疤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