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窝煤场距离县城就不远了,我一路走到了公安局大院门口,可是,传达室的老头拦住了我,他把我当成了搞破坏的阶级敌人,他指着墙上张贴的《传达室人员职责》,让我一遍又一遍地学习。我学习完毕后,还要给他分析每一条的含义。这老头可能是小学退休教师,而且是语文教师,只有小学退休语文教师才会像他这样呆板固执。
我毕恭毕敬地装着领会了《传达室人员职责》,老头才让我离开了。连公安局长的面都没见到,还被老头强行按着头学习了一段工作职责,想起来这事都觉得好笑。
我走向县政府,我准备直接找政府办,寻找我的兄弟友谊单位。天下记者是一家,天下教师是一家,天下政府办工作人员也是一家。大家所从事的的都是同样的工作。
政府大院照样有人看门,他们看到可疑的人员,就会拦住。我尽管身上脏兮兮地,但是我把双手插在裤兜里,高仰着头,经过大门的时候,谁也不看,装着是这里面的工作人员。看门人果然没有拦我,让我顺利进入了政府大院。
政府办公室在办公大楼的二楼,我很顺利地就找到了秘书科,找到了常务副县长的秘书。在县领导的分工中,常务副县长一般分管政府办、财政、公安等部门,所以,找到常务副县长的秘书,就等于找到了公安局的大门。
在秘书科里,我侃侃而谈,口若悬河,要让他们相信面前这个衣服脏乱的人,干的确实是和他们同样的工作,然后,我请求他们给公安局长打个电话,我有一封举报信想送给他。
常务副县长秘书很快就拨通了公安局长办公室的电话,简单说了我的情况。然后,我坐着一辆前来接我的警车,开往了公安局大院。
接下来的一切就非常顺利。
下午,我回到村庄,突然看到村庄弥漫着异样的气氛。所有见到我的人都笑脸相迎,都在谄媚地和我打招呼。我走出了很远,回头还能看到他们望着我的背影。
我走进家门,家里坐着好几个人,都是平时和父亲关系要好的人,他们对我说,中午吃饭时节,一辆警车开进了村子里,要找万家兄弟。万家兄弟吓得翻过后墙,沿着一人多高的包谷地跑远了。
他们神采飞扬地说:“现在知道怕怕了,你再硬,你敢碰国家的法律?”
我坐在床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49)
坐在我家房门里,打开房门,就能看到通往庄台的道路和远远的庄台。我们坐在房间里快活的聊天,父亲的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突然,有人指着门外说:“来了,来了。”
我问:“谁来了?”
他说:“万国仓和烂锚来了,手里还提着东西。”
我视力不好,我只看到确实有两个人从庄台上走下来了,但是我不能分辨出那两个人是谁。我不相信那两个人中有万国仓。警察正在抓他,他不至于傻到风头正紧的时候露面吧。
然而,来的两个人确实是万国仓和烂锚。他们都说是万国仓和烂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都纷纷告辞出去了,父亲也没有挽留他们。
万国仓和烂锚上门了,万国仓手里提着一个藤条编织的篮子,篮子里放着一条二十元左右的香烟和几包饼干糕点。万国仓一走进家门,就对着父亲跪下了,叫着父亲叔叔,垂头丧气,泪流满面地请求父亲原谅他。
父亲一言不发,我替父亲回答说:“我爹比你年龄大得多,你不该打我爹;我爹身患重症,你不该打我爹;你从我家庄台上起土,我爹正常阻止,你不该打我爹……我家虽穷,但我爹有香烟抽,有糕点吃,你把你的东西都拿走。”
万国仓跪在地上说:“我道歉,我对不起你爹。”
我冷冷地说:“打完我爹,你不道歉;我回到村庄,你不道歉;我让人捎话给你,你不道歉;我想去找派出所报案,你不道歉……现在你才来道歉,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烂锚赶紧打圆场说:“都是自家村子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
我没有理会烂锚,我看着跪在地上的万国仓说:“打我爹的时候,你想过自家村子的人吗?我想和平处理此事的时候,你想过自家村子的人吗?我去乡镇报案的时候,你想过自家村子的人吗?现在给我谈什么自家村子的人,我和你根本就不是一个村子的,我的身份证上是县政府的地址,你的身份证是哪里的地址?我们是自家村子的人吗?”
万国仓和烂锚都变得哑口无言。我平时是一个木讷寡言的人,但是那天我的思路特别清晰,我的口才特别好,我的每一句话都想一记耳光,都在万国仓和烂锚的脸上,打得他们面红耳赤,晕头转向。
就在这时候,支书伯来了。支书伯照常披着衬衫,一步一摇地走过来。走到我家门口,停下脚步,穿上了衬衫,还系好了钮扣。
支书伯一走进来,就打哈哈,装着他是路过这里,走来看看。他问烂锚发生了什么事情,烂锚说了事情经过,支书伯就狠狠地批评了万国仓,说万国仓不懂得五讲四美三热爱,败坏了村规乡约。
我一言不发,我明白他们在演戏。他们无疑是一帮子,先让烂锚陪着万国仓过来道歉,如果我不答应,支书伯再来打圆场。到这时候,身为村支书的他出面,我答应要答应,不答应也要答应。我可以不给烂锚面子,但是我不能不给支书伯面子。
因为父亲还在村中生活,他是父亲的顶头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