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带着惊慌，用惊慌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抢过公文包，飞快地走远了，连一句谢谢也没有说。

站在大街上，我疑惑重重，他是谁？那一具具骷髅旁边的数字表示什么？

（40）

吃完扯面，我回到县政府，刚刚坐稳，门口的传达室突然打来电话，说有一个人在传达室找我。

我来到传达室，看到是本村的远房堂哥，他正愁眉苦脸地坐在传达室墙角的一张凳子上，双手捧着脸，手臂靠在桌子角。他把自己的身体压缩到了最低限度，好像一只藏在墙缝的毛毛虫。

堂哥一看到我，眼睛一下子放亮了，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要请堂哥吃饭，堂哥连连摆手，他说他的拉砖手扶拖拉机经过县城的时候，被交警扣留了，因为逆行，要求罚款100元。

“咱一个农民，咋会知道人家城市还有单行道。”堂哥的声音带着哭腔。

这件对于堂哥这样的农民来说属于天大的事情，我很快就处理到头了。政府办公室以前的一名副主任，后来调到交警大队担任大队长。我把电话打到了大队长办公室，大队长一句话就放行了。

堂哥离开县城的时候，他眼睛闪烁着泪花，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说：“小事一桩”，然后就和堂哥分开了。

然而，我刚刚回到办公室，突然楼下传达室又打来了电话，说那个开着手扶拖拉机的人又来了。这次，他把手扶拖拉机一直开到了政府大院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急忙走下楼梯，去往传达室。

这次的事情是与我有关。

堂哥告诉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刚才差点忘记了这件事情。他说，父亲在老家被人打了，手指骨折。

1959年，因为苏联专家要在河南修建三门峡水库，黄河水位上涨，黄河流经的地势平坦的关中平原东府就要被淹没，父亲连同当时生活在关中平原东府的几十万人响应国家号召，没拿一分钱，搬迁到了贫穷偏远的山区。1989年，三门峡水库始终没有修建，曾经移民到偏远山区的农民，又要移民到原来的关中平原东府。因为关中平原东府，土地肥沃，良田千顷，依然是西北最富裕的地方。

重新回迁后，乡村组织不够健全，社会治安一片混乱，谁家有几个混世魔王，谁家就成为村庄的霸主。这些村庄霸主欺压良善，为所欲为，成为村庄的实际统治者。

我们回迁的那座村庄，有两个霸主，是亲弟兄两个。老大和我是初中同学，因为在学校里小偷小摸，又在某一天夜晚钻进女生宿舍，被学校开除。老二小学都没有毕业，就出来混江湖，在一个小偷团伙里混迹十多年，在监狱几进几出。后来，这两弟兄都娶妻生子，因为偷盗而积累了丰厚的家产，和个别不法村干部相勾结，成为村庄的实际统治着。

老大叫万国仓，老二叫万石仓。

将父亲手指打骨折的，就是这弟兄两个。

我不知道父亲身体怎么样了，手指骨折后，是否去医院看伤了，家中有没有钱给他疗伤？我心急火焚地坐上了堂哥的手扶拖拉机，在一路颠簸中赶往老家。

堂哥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兄弟，你回去就看看你爸爸，别和那两弟兄斗，你斗不过的。”

我说：“我偏偏不信这个邪，我就要和他们斗一斗。”

马甲兄那个id呢？是不是被封了？

你可以和人辩论，但是不能说脏话，不能骂人，骂人肯定会被封。

骂人是无能的表现。

你发布一大堆与帖子主题无关的内容，就是刷屏。如果有人投诉你，你的ip就会被封。

报纸包钱的事情，在我们那里很多，尤其是不光明的钱。有人赶集，还用报纸包钱，或者用卫生纸包钱，放在口袋里，目的是增加摩擦力，不让丢失。

用肩膀撞我的事情，在过交流会的事情，会很多，你会被不同的人撞了肩膀。但是，撞肩膀并不代表就是偷钱。撞我肩膀的人，和偷我钱的人，我至今都不能断定就是一个人，但是你说了是一个人。

（41）

那时候我们家还没有搬上庄台，村庄里能够搬上庄台的，都是有钱人。那时候要用砖头砌上围墙，再盖上一院房屋，最少也需要万把元。而万把元，则是我几乎两年的工资。

殴打父亲的那弟兄两个，都住在了庄台上。

庄台，就是一个高高的平台，是村庄的地址，地势高于周围，目的是为了抵挡可能会汹涌而来的黄河水与渭河水。我们那里向东一马平川，直达黄河；向南也是一马平川，直达渭河。

在没有搬上庄台前，我家居住在庄台下一间小茅屋里，小茅屋是父亲搬迁来后搭建的，四面透风，夜晚住在里面，能够看到天空的星星。每逢下雨天，父亲和母亲就把全家所有能够盛水的器皿拿出来，放在地上，用来盛从屋顶上滴下的雨水。老牛没有死前，这间小茅屋一分为二，一半是父母居住，一半做了牛舍。每次我回家的时候，都居住在这样的房屋里，我能够听到牛粪掉落地上的迟钝的响声，能够听到老牛咀嚼的湿润的响声，我在这种复杂的响声和气息中，渐渐进入梦乡。老牛死了后，那作为牛舍的半间房，堆放着各种各样的农具，犁耧耙耱耩子铧，铁锨笼担和木叉，塞得房间满满当当。

我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父亲面朝里躺在床上。曾经高大的父亲变得非常瘦弱，瘦弱得像一个发育不全的孩子，父亲的肩胛骨几乎要刺破衬衫，他脑后的头发已经变得全白了。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父亲。父亲曾经是全村力气最大的人，他能够在打麦场和人打赌，双手抱起了碌碡；他能够和人扳手腕，打败全村所有好手；他能够挑起百十斤的粮食，连走十里路不喘气……而现在，那个全村最强壮的小伙子，被疾病折磨成了这样。

我叫了一声父亲，父亲从床上转过身来。我看到父亲眼眶深陷，眼睛里挂着泪水，眼神充满了忧伤和无奈。

父亲从床上坐起来，他强装欢颜地问：“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我说：“我请假回来了。”

父亲说：“我好好的，你请什么假？把咱国家的事情好好干。”

我说：“我会好好干的。”

父亲说：“再啥事，也没有国家的事情重要。”

我在房间里坐下来，看着已经瘦成了一把干骨头的父亲，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直接问：“听说你被人家打了？”

父亲笑着说：“没有，没有，你听谁说？”我看到父亲笑得很勉强。

我说：“我听开手扶拖拉机送砖的堂哥说。”

父亲说：“你堂哥胡说哩，我好好的，谁打我干什么？”

我看到父亲的大拇指用布片包着，就问他的大拇指怎么回事，父亲还在掩饰，他说：“是我干活不小心撞了，不关旁人的事情。”

我明白父亲不愿意说自己被人打的事情，是担心我会找人闹事。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女朋友，练过武术，身体强健，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龄，我曾经一个人在汽车站打败了三名小偷，追回了失主的钱。父亲担心我找人家，要么被人家打伤，要么我打伤人家。无论那种结果，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我走出家门，决定一个人复仇，不让父亲知道。

临出门的时候，我把门后面挂着的一把雪亮的镰刀偷偷别在衣服下面，我决定直接上门，在万国仓和万石仓的脸上，各拉一道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