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通讯员和奔驰司机走进一座包间，包间里有一个中年胖子在等候着。他看到我，赶忙亲切地握着我的手，然后像视察工作的领导一样说：“辛苦了，辛苦了。”

我不认识他。

我们四个人坐下来，服务眼端上了甲鱼、野鸡等等平时很少见到的美味佳肴。然后，胖子从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硬要塞到我口袋里。

我打开一看，是厚厚一沓钞票。

我问：“这是干什么？”

胖子说：“兄弟你一看就是爽快人，哥就直接说了，你把县城开发区的规划图让我看一眼，只看一眼，老哥就再给你加一万。

”

（32）

那时候的我是一名非常合格的公务员，我始终以一名优秀公务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尽管每年评选的优秀公务员中，都没有我的名字。我知道贪污受贿、以权谋私，是对一名公务员最大的考验，我也知道开发区规划图，是县政府的秘密，作为做会议记录，并写申报材料的我，必须严守这个秘密。我觉得我在糖衣炮弹的攻击下，应该保持一名公务员清醒的头脑，应该严守组织秘密，这是组织对我的考验，也是党和人民对我的考验。尽管我现在急需钱，但是非我所有，分毫不取。

那时候的我，就是这样信念坚定，对组织充满了忠诚。

我拒绝了胖子的钱，我说：“这种事情，我不能干。”我当时还有一种崇高的使命感，感觉自己像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诺尔曼白求恩一样光荣神圣。

我看到通信员看我的眼睛充满了愤恨。这小子一定拿了人家的红包，转而拉我下水。当时我很骄傲，我没有被金钱所击倒。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几天后，当我骑车经过拟定为县城开发区那边荒凉的草地时，看到这里已经载满了各种树苗。各种树苗歪歪斜斜，交头接耳，用手轻轻一抓，就能提上来。这片荒草地十多年都没有一棵树木，而几天之内却栽满了上万棵树苗，而现在并不是栽树的季节，这是为什么？

树苗有人看守着，几个穿着迷彩服，冒充野战军的青年，提着长棍在周围逡巡。我走过去和他们攀谈，他们说这一大片地刚刚被他们老板买下了，用以发展苗木事业。

我问：“你们的老板是不是很胖，有一辆奔驰车？”

“是的。”

我什么都明白了，我骑着叮当当乱响的自行车，满腹愁怨地行驶在郊外空旷的道路上，感觉到被深深地伤害和出卖。知道开发区地址的，只有那么极少数的几个人，我没有说，那么说出去的就只有那几名官员了。他们一再告诫我要严守秘密，而他们自己却说出了秘密。他们要我严守秘密的目的，是为了自己把这个秘密卖个好价钱。

一辆轿车从我身边疾驶而过，走出了好远，突然停下来了。我冲破滚滚飞扬的尘土，来到轿车跟前。轿车里钻出了那天晚上请我吃饭的胖子，他说：“小兄弟，坐车吧。”

我说：“不用了。”

胖子笑眯眯地看着我说：“你这娃，政治上还不够成熟。”

然后，轿车疾驶而去，我继续被淹没在滚滚的尘土中。

胖子知道了这块荒地要成为县城经济开发区，他用较低的价格从私人手中买下，栽种苗木，然后以较高的价格卖给县政府，并且这些苗木也要算钱。这样下来，胖子要发一笔大财。

（33）

我想起了海洋中一种名叫盲鳗的动物。

盲鳗是一种异常诡秘又异常凶残的动物，它依靠吞吃大鱼的器官而生存。每当大鱼游到近处，进行呼吸的时候，狭长而圆滑的盲鳗就从大鱼的腮部钻入，进入大鱼的体内。它在大鱼的体内可以生存很久，吞吃大鱼的五脏六肺，大鱼疼痛难忍，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在大鱼奄奄一息的时候，它又从大鱼的腮部钻出，摇摆着尾巴，很快消失在茫茫的海洋深处。

国家就是这只大鱼，贪官就是这只盲鳗。当国家被掏空，被榨干，成为一片废墟后，贪官却已经携带巨款移民海外。

最近几年，移民海外的贪官，所携带的财产，以天文数字计。他们在海外过着纸醉金迷的古代帝王般的生活，吸着干净空气，吃着安全食品，而在他们的身后，是千疮百孔的曾被他们称赞的伟大的祖国。

他们给这片土地留下的伤疤，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修复，也许永远也不能修复。

我骑着自行车，进入县城，县城和郊外一样尘土飞扬，每逢一辆卡车通过，两边行人都纷纷掩鼻。县城的街道上没有几个行人，仅有的几个行人也衣衫陈旧，肤色黧黑，行色匆匆。街道两边的店铺里，生意清淡，店老板睡在躺椅上，百无聊赖地抽烟喝茶。这一片萧条的景象，居然就是前任县委书记在汇报材料中所说的经济明星县。

我骑车行驶在县城的街道上，就像行驶在鬼城中一样。

突然，我听见后面有人喊我，一回头，是步行的黄毛。黄毛兴冲冲地向我打着招呼，他看到我像我看到他一样惊喜。

我问：“这些天你们去哪里了？怎么都联系不上。”

黄毛说：“疤哥在做新生意。”

我问：“什么生意？”

黄毛说：“这生意三两句说不完，疤哥今天刚回来，请你去喝酒，我到处找你找不到。”

我知道刀疤脸做的生意，一定不是正规生意。然而，只要能够赚到钱，又不明显违法，我愿意加入。

我急需钱。钱对我实在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