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盛满意地摸了摸胡须，又瞅了一眼在旁专心研究海图的周牧云，心中有些不快。他知道若论样貌人品才学，周牧云绝对是万里挑一的人选，可是他的身份始终令顾长盛耿耿于怀。如今得了赦令，也再无阻拦的理由，可是心里总觉得不喜欢，大约是因为太疼爱女儿，看到她喜欢的男人总是不顺眼的缘故。

“爹爹，你可曾去过柔佛？”流光并未察觉顾长盛的心思，只顾着筹谋。

顾长盛一愣，摇了摇头道：“没有去过，爹爹从前不敢擅离职守，怕中了那小子的调虎离山计，故而从未派军追过。也曾派细作前去探望军情，未有一人回来。”顾长盛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流光的心情亦低落下来，她将李福的那封竹书拿给了顾长盛，“这是李福给我们递出来的消息，他也没消息了。”

顾长盛接过竹书展开一看，“真是个好小子，这，这是拿命换回来的。”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子，流光道：“爹，我想去柔佛……”

话音未落，同时听到两个声音道：“不准去！”

顾长盛看了一眼周牧云，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他板着脸对流光道：“你又要到处乱跑！这柔佛国岂是随便乱闯的？”

流光不服气：“那安平、齐安、云和、台元我都去了，怎生这柔佛就去不得了？”

顾长盛苦口婆心地劝道：“玉儿，你要是去琉球、雷音爹爹都不拦你，千万别去柔佛。”

“爹爹，我不惧怕他们。”流光望着顾长盛的眼睛道，“女儿这些年龙潭虎穴都闯过，才有了今日，我怎可因为惧怕而不管呢？更何况他们已经对我们下手了，之前想要杀死朱瞻基，挑拨我们和大明的关系，又派人和齐安国的贵族勾连，明着打小侯爷，实际上就是逼我们。更别说李福这封血书，他们要打我们的奎岛了！”

“那你也不能去！”顾长盛急了，他站起来道，“你一天不着家，到处乱跑，想过爹娘在家中为你担忧吗？你私去应天府，你娘眼睛都快哭瞎了！一点都不孝！”

流光欲辩无词，顾长盛说她旁的都好说，可是说起这个只能老老实实低头挨训。周牧云上前来帮流光说话：“流光她……”

还未就被顾长盛打断，他瞪着两个眼睛骂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天天撺掇着她到处混跑！”

周牧云被骂得愕然，倒也不说话，只听顾长盛怒气冲冲地数落他。流光急了，正要说话，周牧云偷偷拉了拉她的手，暗暗对她使了眼色，流光撅起了嘴，似乎很不高兴，却忍着没开口。

两人的小动作都被顾长盛看在了眼里，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脸上快要绷不住，又斥责了两声，气势大不如前。

流光见状忙倒了一盏茶递给顾长盛，乖巧道：“爹爹，你润润嗓子再骂。”

顾长盛的嘴角往上一扬，脸上果然绷不住了，低声骂了句：“贫嘴！”

流光见他态度回转，笑嘻嘻地又将茶递上，顾长盛接过茶喝了半盏又放下，心里那点气俱都消了。他原本就不生气，只是为了阻拦流光去柔佛才故意做出这种姿态。仔细再看看流光，多日不见，她又黑了些，手上也添了新伤，不由心疼，“疼吗？”

流光一愣，见爹爹望着她的手，忙道：“不疼，早就好了。”

顾长盛道：“哪个女孩子家的手和你一样，又是茧又是伤，比男人的手还粗糙。”

流光笑道：“女儿一贯来都是这样，已经习惯了。”

顾长盛道：“爹爹知道你好强，但也要爱惜身体。”

流光点头道：“女儿知道了。”

顾长盛又瞅了一眼周牧云，心里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他倒看着比流光还细嫩些！想着周牧云需要流光保护，心里颇有几分鄙夷。还是裴桐好些，那小子的心思也不似周牧云这般多，身手也好，能时时护着她周全。

流光不知顾长盛的心思，只是觉得他不生气了，便转着脑筋想着该如何说服他，“爹爹，娘呢？”

“你娘不还是在天仓岛？”顾长盛道，“你没去看她吗？”

流光面露羞惭之色：“我只顾着应付朱瞻基，没来得及去……不过我已经派人递消息过去，如今海事不平，怕她来这里路上遇见危险，我正准备一会去呢。”

顾长盛瞪了她一眼，又道：“你娘也不算白疼你，她在家给你做了许多衣裳，等着你去穿呢。”

流光讪笑不已，她最头疼就是穿王淑仪做的那些衣裳，样式倒是好看，可是不便走路，更别说练功了。若是走急了两步，就会撕扯坏，王淑仪又不免唠叨她。

顾长盛看出流光的心思，伸手刮了她的鼻子道：“你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女儿样都没有。你娘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模样，肯定少不了数落你。罢了，爹爹陪你一同去吧。”

流光如释重负，搂着顾长盛的胳膊眉开眼笑。顾长盛心里爱煞了女儿，他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走，跟爹回家！”

如锦般的海面上层层叠叠的是玫红色的晚霞，大写意般肆意泼洒与天际海面之上。悠悠的海风抚过，海面上泛着夕阳的余光，粼粼波光闪耀，如一张看不到尽头缀满了金子的软帛。

顾长盛和流光同靠在船舷边望着远处，絮絮地说起闲话。顾长盛比划道：“你这么小的时候就说，你不要嫁人，要去做个船王，你娘当时听到气死了。”

流光笑道：“我不记得这事了。”

顾长盛道：“你娘那会子老说，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性格又倔，天生就爱舞刀弄枪，和个野小子似的。”

流光吐了吐舌头笑道：“我随爹。”

顾长盛连连摇头：“爹可没你这么大的胆子，也没你这么不听话。”

流光取笑道：“爹你最听谁的话啊？”

顾长盛虚勾起手指轻轻在她头上敲了下，“你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竟敢取笑起你爹来。”

流光摸着头，做出一付可怜像，“爹……”

顾长盛真以为自己下手重了，像小时候哄她一样，揉了揉敲的那个地方，“还疼吗？”

流光噗嗤笑出了声，“不疼。”

顾长盛笑骂道：“你就皮吧，回头叫你娘好好收拾你。”

流光笑道：“不会的，有爹爹在，娘不会骂我的。”

两人笑做一团，顾长盛长舒一口气，望着渐渐靠近的天仓岛，心中满是感慨，往事恍如隔世，余生算做再生，他要守住当下所有的一切。

下了船，顾长盛和流光便一起往家赶，流光跑得飞快，顾长盛跟在后面一阵猛追，他年岁虽高，却不肯服输，紧追着流光一路狂奔。

到了家门附近，流光高声喊道：“娘亲！娘亲！”一边拍开了门。

王淑仪并未上来迎接他们，小院里空空的，房间里面也没人。流光带着黑毛和小白把整个家都翻遍了也没看到一个人影。

“奇怪，娘亲去哪里了？”流光满屋子里打转，“瞧这些晒在院子里的菜，娘亲应该没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