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牧云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这艘船在天仓岛附近埋伏了很久,专等着伏击大明的船,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陛下在我们的船上,就追了过来。”
流光的眉头微微一皱,“这一条海路的巡逻呢?”
周牧云道:“据下面汇报说,今天的船只出了问题,巡逻晚了一步。”
流光看了周牧云一眼,周牧云道:“裴桐已经去审了,他不能留在这里,也不能留在天仓,我派人送消息到天仓岛上,让他们开船马上离开,我们这边再派人送他到船上去。”他说话时,都没有看朱瞻基。
朱瞻基觉得有些不悦,然而他也明白,他出宫许久,有心的人势必要借此做文章,是该回去了。
流光想了想道:“派一支船队护送陛下到大明的港口为止。”
朱瞻基心中感激,又想起刚才的念头,便对流光道:“你能和我一起走吗?”
流光诧异地望着他,“去哪里?”
“去京城。”朱瞻基道,“顺天府。”
流光笑道,“我去那里做什么?”
朱瞻基望着她的笑容脱口道:“跟我入宫。”
周牧云骤然色变,“你休想!”他上前拉住流光,将她拖得离朱瞻基远一些,充满敌意地望着他。
朱瞻基望着周牧云,突然想起之前朱棣说过的话,流光是周牧云的死穴。
流光惊愕地望着朱瞻基,“陛下要我去宫里干什么?”
朱瞻基望着周牧云那张逐渐发黑的脸,心里陡然生起一股赌气的念头,他是这一国的帝君,他们都是他的臣子,他无须惧怕任何人,更不必看他们的脸色,一扭头对流光道:“做朕的女人,朕会封你……”
周牧云的额角突突直跳,脑子嗡嗡作响,他大步上前,就在他抬起手准备胖揍朱瞻基之时,流光发出了大笑声,她的笑声突兀而响亮,回荡在议事大厅上空,两人都被她的笑声所吸引,齐齐地看向了她。
朱瞻基略有些不悦,“你笑什么?”
流光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陛下,你这个玩笑实在太好笑了。”
朱瞻基皱紧眉头道:“朕从来不开玩笑。”
流光止住了笑意,望着朱瞻基道:“我以为陛下和别人不同,没想到竟然也一样。”
朱瞻基的眉心皱得像起伏的山峦,满腔的热情也打了折,“什么意思?”
流光慢慢走到了那座五龙虬结的椅子上坐下,黑毛跳到她的身旁坐下,小白坐在她的脚下,她坐在高处睥睨四方,彷如女帝,叫人的心里打了个突突,绝不敢小觑。
朱瞻基的心里感到了不舒服,他不喜欢她这个模样,就见流光轻轻摸着这张椅子道,“这张椅子是从前五龙帮帮主庞光远的最爱,他觉得自己得到这张椅子,是上天的要让他当这片大海的王,可是到最后他死在海里。后来,我坐上了这张椅子,你知道多少人曾向我求亲吗?我曾经办过一个招亲大会,半个海域的人都来了,他们并不是想娶我,他们想娶的都是这张椅子。每个人都想娶五龙帮的帮主,想娶的是妈祖娘娘的女儿,我以为你会不一样。”
流光的眼神越发锐利起来,“朱瞻基,我当你是朋友,我知道你的胸襟,你的理想,我相信你能做一个好皇帝,所以我一次次向你承诺,向你保证,我愿为大明筑一道海防。可你还是不信任我,你觉得我会威胁到你的统治,甚至想出了这样的手段,我真的很失望,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大明的帝王也不该是这样的人。”
朱瞻基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流光,她看着他的眼神里有几分鄙夷,这眼神让他心里如同被扎透了,大股的鲜血汩汩地往外流,她竟然将他比作那些海上的流寇!那些觊觎她地位的粗鄙卑劣的男人们!他攥紧了拳头,一扭头想要大步离开。
“陛下,你知道这世上最宽广的是什么?”流光又叫住了他。
朱瞻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很突兀,只是站在原地,听到流光的话,“人人都说这世上最宽广的是海,比海更宽广的是天。”
朱瞻基转过头看着她,她依然高高坐在那张椅子上,怀中抱着黑毛,可是她的眼神里没有那份鄙夷,他听着她一个字一个字道:“可我觉得这世上最宽广的应该是帝王的胸怀。”
朱瞻基的心里一阵震颤,他久久地望着流光,心中的柔情化作了敬意,他早该明白,这样的女人不会属于紫禁城,她属于这片海,永远高飞在蓝天之下。
他有些羡慕周牧云,他可以伴在她身旁飞,而自己呢?却属于那片方寸天地。
朱瞻基笑了笑道,“我明白了,流光。大明不和亲,不拿女人换和平,你们也一样。”
流光笑着望着他,笑容甜美,朱瞻基像被烫伤了一般急急地避开眼睛,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之前的意志又要瓦解,只能无限惆怅地望着议事厅外的天空,一只白色的大鸟张开双翼在蓝空中翱翔。
流光亲自送朱瞻基离开,船行之前,朱瞻基沉默再三悄声对流光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流光笑道:“我知道,陛下是万民之主。”
朱瞻基尴尬地笑了笑,她总是这样说话,让他没法往下搭话,可是心里到底不甘,不想被她只是当成帝王,斟酌了再三后低声道:“和你遇见的那个冬天,是我过得最开心的日子。”
朱瞻基的脸上发烫,他像个少不更事的少年站在心爱的女子面前期期艾艾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他转过身去,不再看流光。
海风鼓动船舷,巨大的船锚破水而出,大船朝着远方的光霞缓缓驶去,红色与金色交织的云霞照在朱瞻基泛红的脸庞上,他转过头再次看向那座小岛,已经远得看不见她的身影。但他知道,她的身影将会永远刻在他的心上,如同那年冬天在他眼前飞起的那朵红云。
“你生气了?”流光小心翼翼地看着周牧云。
周牧云却一把将她拉在怀中抱紧,抱得很紧很紧,流光感到整个人都陷在了他的怀里。
“流光,”周牧云贴在她耳畔轻声呼唤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将她用力揉在怀中,只怕一松手她便消失不见。
流光紧紧依偎着他,虽然还不明白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知道周牧云没有在生气了,顿时心情也松懈了许多。她静静地感受周牧云内心的涌动。他是个情绪克制的人,凡事不形于色,能令他情绪失控的时刻并不多。她是他心里那根弦,只需稍稍一拨,便会弦响心惊。
“流光,我们……”周牧云的话未说完,就看见了一个澜夜远远赶过来,神情慌张,他看见两人,急忙避开了眼睛,又似乎非常着急,不住地扭过头朝他们看。
周牧云将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松开了流光,问澜夜道:“发生什么事了?”
澜夜忙将一只竹筒递上来,“李福的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