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之前存的，想着万一被困在这里还有点吃的。”秦伯有些得意。

“秦伯，你真是未雨绸缪。”应安安笑道。

秦伯摸着胡须含蓄地笑道，“老夫一辈子就这点好处，未雨绸缪，要不然也活不到今天。”

周牧云看着秦伯道：“你是正学先生的学生吗？”

秦伯的手一抖，不由看向周牧云，声音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不知公子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秦伯，他们都知道了。”樵夫在旁道，“我们也不必再隐瞒了。”

秦伯看了看樵夫，又看了看他们，“都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樵夫摇了摇头，看着周牧云道：“我也想知道。”

周牧云道：“此事估计人人皆知，都知道最近有人为方家翻案，你是正学先生的孙子吗？”

樵夫沉默了片刻道：“我不是，我很希望我是，可惜方家已经被杀绝，我只是他的一个远亲。不过我也是方家九族之中唯一幸存的人，我叫方敬复。”

周牧云听完后，站起身向方敬复鞠躬再三，方敬复很是吃惊，“你为何要对我行礼？”

周牧云道：“这是向正学先生行的礼，也是向你这么多年逃难的生涯致歉。”

方敬复茫然道：“为何向我致歉？”

秦伯却紧盯着周牧云的脸，忽然上前一把抓住周牧云的双腿，“你……你……你还活着？”

方敬复问道：“他是何人？”

“快点跪下！”秦伯陡然色变，拉着方敬复，目中含泪，“想不到大殿下还活着啊。”

“大殿下？”方敬复惊呆了，“你是……你是太子？”

周牧云没有否认，“当年我虽然年幼，却也有幸见过正学先生，聆听过他的教习，可惜时间太短，正学先生又太忙，着实遗憾。”

秦伯抱着周牧云潸然泪下，“当初老夫也曾在翰林院里待过一段时间，曾有幸目睹过大殿下的风采，那时大殿下天资聪颖过目成诵，出口成章，心性又好，大家都很期待大殿下将来能成为明君。没想到竟然会发生那种事，昔日里宫中大火，遍寻不到大殿下，以为被火烧化了，没想到大殿下还活着。”

周牧云扶着秦伯勉强一笑道：“都过去了，当初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只是没想到会连累到方家十族，连学生都遭到了牵连，秦伯你这么多年也辛苦了。”

秦伯叹了口气道，“此事真乃千古惨剧，先生一家全都遭了难，我作为学生的，却还苟延残喘活在世上，说起来真是惭愧……”

“若不是秦伯，我早就死了。”方敬复道，“若不是秦伯相救，我也会同方家其他人一起早就没了性命。”

秦伯含泪道：“说什么话，老夫无能啊，本想多保存几个方家血脉，可是实在没本事，最后只救了你一人。”

方敬复道：“此等恩情，我今生无以为报，只能来世再报了。”说着朝着秦伯叩首再三。

秦伯一把托起他道：“说什么傻话，你还小，日子长着呢，别说什么今生来世的。今日能和大殿下在此重复，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可惜无酒也无肉，大殿下，我，我……”秦伯激动得无与伦比，从火堆里面取了一枚刚烤熟的红薯递给周牧云，“我以红薯代替酒敬大殿下。”

周牧云接过了红薯剥皮咬了一口对秦伯笑道：“多谢秦伯，这是我人生中吃过最好吃的红薯。”

秦伯笑了起来，“我这老眼昏花的，当时没认出殿下来，那会子在我屋里多做几道菜给殿下就好了。”

周牧云笑道：“这很好。”

方敬复羞愧道：“殿下数次救我，我却不知好歹，几次顶撞殿下，我实在太浑了。”

周牧云道：“不知者无罪，何况我如今也是戴罪之身，不是什么殿下了，你们就叫我周牧云吧。”

“周……”两人目光又惊又疑地打量着周牧云，“殿下你不会是那个什么海寇吧？”

“是。”周牧云再次点头。

两人呆了良久，秦伯道：“殿下，这……这……这是怎么回事？陛下呢？当年都传说他去了海外，这是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周牧云淡淡道，“我和爹爹早就失散了。这么多年我遍寻海上，都没见过他。”

两人更是一惊，“这么说陛下还是没有消息？”

周牧云道：“不错，朱棣他派郑和不也就是为了寻找爹爹下落吗？后来找不到爹爹，就开始找我了。我猜测就算爹爹去了海外，也只怕凶多吉少了。”

秦伯长叹了一口气，“当年先帝聪颖好学，秉性柔慈，每逢裁决，常济以宽大，故而一直深受臣民爱戴，没想到燕王狼子野心，竟会发动，靖难军攻打京师，就算如此，先帝却依然怀柔，不肯杀燕王，发了诏书，不让人伤了叔公，让那燕王死里逃生。他竟不思感激，再次发兵南下，以至家国颠覆，苍生遭难，火烧应天府三日不绝。”

周牧云默然无语，望着火堆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一声声哀嚎一直在他耳畔响起。流光察觉到他神色不对，默默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心。周牧云紧紧握着她温暖的手心，丢失的魂魄重新找到了方向，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周牧云又听到秦伯陆陆续续说起那些日子的惨剧，又说道了一句话：“陛下和大殿下失踪了，小殿下还活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着实让人心疼。”

周牧云的手一抖，“你说什么？文圭还活着？”

秦伯道：“殿下你不知道？”

周牧云垂眸，缓缓摇头道：“当年我也不过年方七岁，被塞到箱子里面带出宫的时候，只我一个人。文圭他才两岁，我以为他早就没了。”

秦伯道：“小殿下早早被交了出来，后来就给燕王禁锢起来，这么多年一直关在高墙之内，没见过外人，我听人说，他连每日的饭食都困难，更别提读书写字了，话都说不清楚。”

周牧云的双手轻颤不已，“他被关在哪里了？”

秦伯吃了一惊，“殿下，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要带他出来。”周牧云的神情坚毅。

“这可万万不可，小殿下被关的地方守卫森严，燕王就是故意设局等着你们上当的，大殿下，你好不容易才逃了条生路，就不要再去了，那燕王狠毒着呢。这些年，他没干什么好事，朝臣不肯投降的，在当天夜里从城上用绳子吊到城外，一夜之间就有四十多名朝臣跟着先帝一起失踪。而他对待旧臣残暴，对待百姓也极其苛刻，废除了太祖皇帝减轻浙西一带极重的田赋政策，那边百姓如今过得更是艰难。还取消了所有先帝的政策，重用之前被先帝贬斥的官员。哎，就连应天府这名字都改了，现如今叫南京。他从前的那北平府改成了顺天府，还在那边按照这边皇宫一样耗费巨资建立了新的宫殿。现在倒好他搬到顺天府去了，把那边当成了京师，如今应天府成了留都，好好的京师就这样没了。”秦伯满腹牢骚，一肚子怨气。

“我要带文圭出来，我不能看着他一辈子关在那里。”周牧云向秦伯施礼道，“请秦伯成全，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