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瞧了一眼窗外,关上了窗户,在房间里搜罗了一圈,找了一块大床单系在房梁上,一跃而上试了试。裴桐倒了两盏茶喝了一口笑道:“你倒是自觉。”
流光跳下来道:“尊师重道,这是理所应当的。”
裴桐将茶盏递给她,“如果现在是你和周牧云在这里呢?你也这样尊师重道吗?”
流光的手微微一颤,没有接茶盏,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一样。”
裴桐道:“流光,你为什么要在昨夜独自离开?”
流光低着头没有回答,裴桐道:“发生了什么事?”
流光搜肠刮肚了很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这件事倒比打一场海战更难。
裴桐良久后问道:“你听见了?”
流光一愣,裴桐盯紧她的脸道:“你听见我说的话了。”
流光缓缓点头,“是。”
裴桐的心里咯噔一响,盯着流光尴尬的神情后笑道:“原来如此,我还当是因为什么别的事,要是只是这样也好。”
流光语无伦次道:“我……我……我不知道……怎么……怎么办才好……”
“这么说,我让你觉得为难到难以面对。”裴桐自嘲地笑道,“看来我在你的心里还是有一席之地啊。”
“不要这么说……”流光道,“你一直很重要,很重要,但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裴桐道。
“像母亲对孩子。”流光道,“非常重要。”
“母亲对孩子。”裴桐反复咀嚼这句话,“是亲情。”
流光点了点头,“你与我而言像严父。”
“严父?”裴桐笑得更厉害,“那周牧云呢?他像慈母吗?”
流光摇了摇头道:“他不是。他与我而言亦师亦友,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裴桐的神情略略一滞。
“是的,就是朋友。”流光道。
“那么严父和朋友到底有何不同?”裴桐又问道。
流光笑道:“你会对你父亲说所有的话吗?”
裴桐一愣,“这么说你们无话不说。”
流光想了想道:“也不至于所有的话都说,只是相较比别人说得更多。”
裴桐沉默了片刻道:“我究竟哪里不如他?”
“他不会问这种问题。”流光深吸了一口气道。
裴桐的手亦轻轻一颤,杯中的水泼到了他的手背上,他也没有放下,只是盯着流光问道:“你说的是他不会问哪个问题?我不如他还是你也会这样吗?”
“他都不会问,也不必问。他很明白我的心思。”流光抬头看着他。
“他一向惯来琢磨人心思。”裴桐冷笑道。
“不,不一样。我是说他懂我。”流光望着裴桐道,“他明白我的想法,不必我诉之于口,他明白我的心思。”
“你觉得我不懂你吗?”裴桐声音发涩,“你觉得我真是个莽夫吗?”
不等流光开口回答,裴桐又道,“我可能不像他那样明白你的每一点细微的小心思,也不如他那么温柔体贴,我是个粗人,更不会和你吟诗作画下棋,可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的心里怀着的是什么样的目标,你不是闺中那种小女子,你想要的也绝不是那点温柔体贴或者琴棋书画,你是有大志向的人,我不能给你出谋划策,我能为你做的就是身先士卒,拿我这条命为你踏平前方的道路。你记着一件事,朋友未必会为了朋友舍生取义,但是严父一定愿意为爱女肝脑涂地。”
“但这对你不公平。”流光道,“我,我无法回馈给你同样的感情。”
“感情从来都不是一桩公平的买卖,我不是生意人,我不想这些,我只知道你也曾无数次舍身救我。”裴桐的脸上涌出一股柔情,目光变得温柔,“流光,我承认我的确很想要更多,但我也不只是个心里只有儿女情长的人,别的不说,我还未曾遇见过比你更值得追随的人,还有我说过,我绝不会放弃你,但这是我个人的情感,也与你无关,你不必当成负担,你从前叫我师父,以后还叫我师父。”
流光顿时一时无言以对,她对裴桐充满感激,又觉得心里对他亏欠甚多,心里五味杂陈。
“江湖儿女没有那么婆婆妈妈,我裴桐拿得起,也必然放得下,你是我的徒弟,也不能这样小家子气。”裴桐将壶里的苦茶一气饮尽,放下茶盏笑道:“痛快,痛快!早知道如此痛快,我就该早些说明白,省得这样别扭。”
流光叹了口气,心里更加别扭,从前半真半假地,只当他开玩笑,而今真的明白他是认真。这叫她心里生出一股别样的情绪,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两人说话之间,裴桐忽然脸上神色骤变,他的身体微微打晃,捂着肚子冲出了房间,过了一会方才拖着虚软的身子回来。
流光吃了一惊,仔细看裴桐的脸色,竟然也和那些病人一样了,吓了她一跳,“坏了,你好像也发了一样的病了!”
裴桐捂着肚子铁青着脸道:“怎么可能……”话没说完,再次冲出了房间,直奔茅厕而去。
流光沉思了片刻,拿起桌子上茶壶和茶盏凑到鼻端细细一闻,高声喊道:“小二!”
小伙计忙不迭地上前来问道:“客官,有何吩咐?”
流光将茶壶递给他道:“茶没了,添茶。”
小伙计接过茶壶正待要走,流光又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茶?”
小伙计道:“就是一些山里的野茶。”
“这野茶只有你们一家有吗?”流光道。
小伙计点头道:“是啊。我们这是老山里,山上茶多,都是自己采茶自己做。”
“这么说店里的客人都喝过你家茶了。”流光又问道。
小伙计道:“那是当然,这都是好茶呢,只给客人喝的,我们想喝都没有的喝呢。”
流光打量了一眼小伙计,却见他面有羡慕的神情,便问道:“你喝过吗?”
小伙计摇头道:“老板不让。”
流光又道:“那老板自己喝吗?”
小伙计砸吧着嘴问道:“他也舍不得喝——客官,您问这干什么?你该不会怀疑我们店里的茶有问题吧?我们这里的茶喝了好多年了,一直都没事的!”
流光一笑道:“听闻你们这里住的都是姓孙的?”
小伙计点头道:“是的,我们孙家冲的人都沾着亲。”
“那孙神医和你们也是亲戚?”流光又问道。
小伙计白了她一眼道:“既然都沾着亲,那自然也是亲戚。”
流光还要问,老板连声招呼小伙计,小伙计抬腿就跑。过了一会,将茶壶送了进来,流光倒了一杯递给小伙计道:“累了吧?喝口茶解解乏。”
小伙计疑惑地看着流光:“客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流光笑道:“你不是想喝茶吗?”
小伙计摇头道:“老板要是知道我喝客人的茶,肯定要骂人。”他没有接茶盏,摇摇头离开了。
流光放下茶杯看着小伙计匆忙的背影良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