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当时的我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已经尝到了甜头的大家一拍即合,盯上了集镇最大的粮行老板。
让我们没想到的是,那个粮行老板是个视财如命的主儿,面对我们的洗劫,他带着自己的儿子奋起抵抗,砍死了我们的一个同伴,当时我头脑一热,就把他们爷俩全给杀了!
那时的流民区,本就因为大旱而人心惶惶,严重影响了工业区的生产,而且当年的执法队还都是要塞内派出去的精锐,不像现在一样腐败,也不像现在一样冷漠,面对流民区呈指数增长的犯罪率,还有接连发生的惨案,他们开始进行彻查。
我们这伙由普通工人组成,没有任何反侦察意识的匪徒,自然也就被盯上了,当时我知道这件事之后,心里就很清楚,如果我回家的话,老婆孩子都得被我拖累,所以就想着带队伍深入荒漠当土匪。
当时我们已经把一切都给计划好了,准备当晚就跑路,不过队伍里有一个人放心不下自己的家人,想要回去跟一家妻儿老小告别,结果被埋伏多时的执法队给抓了个正着,面对执法队的严刑逼供与要挟,他出卖了我们,导致我们的藏身地被围剿,当时我们所有人都在拼了命的逃跑,我也因此中了一枪,最后十几个大老爷们,就活了两个。
没有了自己的人马,我想要当匪的计划就破灭了,而且执法队的人在到处缉拿我,我身上本就带伤,而且没有了哥们兄弟的帮衬,想要打劫也不可能了,恰逢那时要塞内在招募流民劳工,愿意进城的人,每人给二百块钱。
我最初当匪的目的,就是为了养活老婆孩子,在明知道自己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就把心一横,编造出曲项然这个假名字,参加了这支劳工队伍,同时让我当年最好的一个兄弟,把我藏起来的物资和手里所有的钱,全都带给思瑶母女。”
“这跟我听到的故事不一样。”宁哲看着因为回忆往事而有些面色凝重的曲项然:“小渝的母亲,是被饿死的。”
“是啊,这件事让我知道了,友情并不是任何时候都值得信任的。”曲项然对此不置可否:“我低估了人性,因为从思瑶后来的遭遇来看,她们娘俩明显是没有收到我留下的东西。”
“这事不能全怪你的朋友,你也更不能因此就把责任推卸干净。”宁哲对于曲项然的说法并不认同:“你进入要塞之后,不是同样没有任何消息传递出去吗?”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曲项然并未否认:“你得知道,爱情这东西,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值得信任的。”
宁哲对于曲项然的回答感到了有些不解:“爱情?你抛妻弃子,跟爱情有什么关系?”
“流民区夫妻间的结合,大多数都是为了搭伙过日子,他们的繁衍意识,我认为更像是刻在dna当中的本能行为,不过那时的我不同,我跟思瑶的母亲是自由恋爱。”
曲项然苦笑一声:“我一直认为,学习的作用就是开拓人的思维和见识,提升他们思考的能力,但人类最悲哀的事情,可能也莫过于此。
一个底层人忽然对世界有了认知,成为了一个认清现实的草根,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样呢?
他会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认清现实,但是却无力改变现状的人,当时的我就是这样,我对生活失去了动力,对人生失去了希望,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思瑶的母亲。
她也是一个有文化的女人,我们两个在一起,能让我找到那种在灵魂上发生碰撞的感觉,可以让我们在晦暗无光的生活里,为彼此提供一道光。
可是认知这东西,在很多时候就像是一种诅咒,它会让人迷失,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进入要塞之后,我的世界观被颠覆了,我见识到了城里人的生活,见识到了这个没有饥寒交迫的世界,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出人头地,要把我的妻子女儿接进来,过上这种生活。
但这种想法,更像是一时热血下衍生的水月镜花,因为当时的我,根本没有这种能力,残酷的现实让我知道了自己只是一个人形工具,对于大多数只希望自己能活着的流民而言,这是残酷的,因为我认清了事实,却无力改变事实。
在财阀的体系和制度之下,一切好像不该如此,但又好像本该如此,流民注定只能在那个属于他们的天地当中挣扎。
我进入了要塞,但并不代表着我脱离了流民的圈子,于是,我成为了一个见识广阔的流民,而且我还知道了一件事,虽然城外大旱,但是其实要塞并不缺地下水,他们只是把水源优先供应给了要塞人而已,因为要塞人才是真正给财阀提供财富的群体,就连征兵卖命这种事,都轮不到流民头上。
我不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更知道只有靠自己才能在要塞里出人头地,于是我开始学着让自己活下去。
我从事的工作,是清理地下的污水井,以及进行一些管道的维修,这个工作很危险,因为许多堵塞的管道积聚了大量的沼气,一旦操作的时候有所失误,人就会被闷死在里面,然后没人去打捞尸体,死去的流民,将成为垃圾的一份子,最终腐烂成淤泥。
在流民区的时候,我因为自己可以比其他人多领到一张豆饼,而感觉人生充满希望,可是当我在要塞的灯光雨雾,车水马龙当中,依旧从事着低贱的工作,看着有人乘坐宝马香车,身边美女围绕,出入众星捧月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手里的豆饼逐渐没有了味道。
后来我在一个富商家里看到,原来豆饼这东西,其实是喂猪的。
当时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别人是人,我也是人,别人会死,我也终将离去,既然大家的结局都是一样的,那我为什么不大胆一些,让自己这有限的生命过得精彩一些呢?
于是,心态发生变化的我,在一次需要有人从事危险工作的时候,主动请缨,然后借着那个机会钻进了地道,直接从另外一处逃离了地道,然后以一个没有正式身份的流民之身,混迹在了要塞当中,那时候的我,人生没有目标,做事没有下限,只想不惜一切代价的往上爬。
对于我那几年的生活,我曾以为那该叫做孤者无畏,但其实有四个字更加贴切:恶债累累!
同样的,经过血腥的原始资本累积,我已经不再是那个饱受欺凌,做着最辛苦的工作,拿着最微薄的薪水,被人呼来喝去,当成动物一样使唤的流民了。
那时候曲项然这个名字,已经在某些领域有了一些名气,我自认为已经功成名就,在物质生活得到极大满足的时候,精神世界开始变得空虚起来,也开始思念我的家人,于是,我便开始想着把家人接到要塞里面来,即便倾家荡产,我也在所不惜。”
“失败了?”宁哲听完曲项然的一番话,对于他的鄙夷已经没有那么严重,因为他能理解曲项然的话,也知道要塞人想要把流民区的人弄进来有多困难,这件事绝对不仅仅是有钱就能解决掉。
没想到,曲项然却给出了一个让宁哲始料未及的回答:“不,我放弃了。”
宁哲没转过这个弯:“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