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浩不说话，被月儿视为一种懦夫的、说大话的表现。

“我打算待会儿就去医院打掉它！”

说这句话的时候，鱼儿朝自己的肚子看去，她用一种近乎憎恶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肚子。

就好像此时攀附在她腹中的并不是一个纯洁的生命，而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张文浩的心里突然非常的难过，虽然他憎恶自己的亲生父亲，仇恨他抛妻弃子，但是现在，他自己却不得不和他一样，做一个抛弃自己的孩子的人。

张文浩眼含着热泪，昨天没有睡的一整个晚上，他也考虑过很多的问题。

比如要怎么养大这个孩子，如果生下来的话……

如果打掉的话，又会如何。

无论怎么想，打掉好像都比生下来要简单多了。

但是张文浩怎么想都觉得，那样实在太残忍了。

如果真的下定决心的话，即使很难，也是可以将这个孩子好好照顾长大的，不是吗？

就像虽然被父亲抛弃，但是自己和妹妹不也这么长大了吗？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最终都只是张文浩一个人的想法。

孩子存在在他母亲的肚子里，要怎么处理，最终还是要月儿来决定。

去医院的路上，张文浩也再三询问月儿是否拿定了主意。

月儿始终用那种坚定不移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车前方。

月儿早就从他父母的钱包里偷偷的拿了钱，她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连钱的事情都没有和张文浩商量。

张文浩只有乖乖的陪着她去医院，两个人无声的坐在医院的等候室，其实也就是一排排简陋的塑料椅子上。

在妇产科室的等待区域里，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实在是太过年轻了，这样的格格不入让他们两个人不得不全程低着头。

然而，余光里别人好奇的眼神仍旧络绎不决。

最后，从护士的口中喊出了月儿的名字，张文浩一把抓住月儿的手。

月儿这下才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的抬起了头来，她用她那时候那一双还尚且天真的眼睛望着张文浩。

张文浩的声音并不算很大，但是却掷地有声，告诉她：“月儿，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吧，我想让你生下来，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的照顾好他的！”

至少，我不会让他成为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成为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

月儿的眼眸中或许有那么几秒钟的动容，到底是几秒钟，张文浩也记不清楚了。

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了，又或许是那只是他自己心中期待的假象。

总而言之，最后月儿还是将她的手用力的从张文浩的手心中抽了出来，然后步伐稳健的走进了手术室。

手术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很长，但是张文浩却觉得自己等待了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手术室的门打开的时候，医护人员让家属将病人搀扶出来。

开敞着的门，张文浩短暂的走了进去。

隔着手术室的帘子，张文浩透过缝隙，看见了一个盛着组织的托盘。

血肉模糊的一片，就好像是菜市场的屠宰场，不明的物体在地上胡乱的堆着。

鲜美的肉类被安然的摆放在案板上，只有那些用不着的废物，才和垃圾一般带着刺鼻的令人恶心的血腥味，丢弃在地上。

张文浩知道，那是他的孩子……

那是他的孩子……

尽管他发誓不想成为自己父亲一样的人，但是最终，他却还是不得不做了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那时候张文浩有满腔的怒火，第一次的憋不住想要发泄出去。

然而当月儿微躬着脊背，用手按着她的绞痛下坠的腹部，充满抱怨而虚弱的倒在张文浩的身上的时候，张文浩知道，自己这无名怒火怎么也不能发泄在这个女人的身上。

这个女人和自己的母亲一样，都是受害者。

从那以后，从前温柔善良的月儿，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变成了一个……嫌贫爱富的、虚荣做作的女人。

但是因为孩子的事情，张文浩始终觉得自己对月儿有一份责任在，而且他也始终觉得，月儿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都是因为那个孩子。

把她变成这个样子的间接罪人，就是他自己……张文浩。

所以面对月儿一次又一次的任性，张文浩始终选择了包容。

后来也是在月儿的撺掇之下，张文浩结束了高中的课业，彻底的将上大学的梦想给扔掉了。

虽然……他原以为自己根本就没有那个妄想。

但是当他真的离开学校的那一天，他突然有一种被迫长大的辛酸。

离开家的时候，却收起了心里的诸多感慨，不断的叮嘱妈妈和妹妹。

告诉妈妈要少操心，等自己赚了钱会全部寄回来，所以就不要总去工厂做那些体力活，她的年纪也一天天的大了，身体又不好，再这么下去身体会完全垮掉的。

叮嘱妹妹要好好念书，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的照顾妈妈。

妹妹嘲笑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啰嗦的老奶奶。

张文浩笑道：“老就老吧，毕竟我年纪也的确比你大，不过你怎么还给我换了性别呢？”

等张文浩和月儿一起出去打工以后，日子一直过的都比较辛苦。

工厂分配的房子，张文浩让给月儿一张床。

因为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又和一帮男人居住，月儿在这里并不方便。

后来张文浩不得不从自己微薄的打工工资里挪出一部分来，给月儿在工厂的附近租住了一个小的单间。

张文浩偶尔也会去那里住，不过更多的时候是在工厂。

因为有的时候工作实在是太累了，到一进到屋里就能直接倒下，一觉到大天亮的地步。

所以，也挪不出步子去几百米以外的出租屋。

月儿开始有很多的意见，后来她开始抱怨住的地方不够好。

想要搬去那种有一室一厅的地方，可以和他一起住。

但是张文浩很明确的告诉她：“我没有那么多钱。”

“你一个月工资不是有好几千吗？你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钱？”

“我的钱还要寄回去给妈妈和妹妹。”

“天天就是你妈妈和妹妹，你有责任照顾她们，难道没有责任照顾我吗？难道我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月儿开始又哭又闹，通常只是为了一些钱。

事实上月儿自己也是有工作的，她的工作也能够支撑她自己，前提是如果她不乱花钱的话。

但是事实却是，月儿每到发工资的日子，就把钱全部给挥霍了，用来买漂亮的衣服，昂贵的化妆品，全是她不能承受的。

然后等到没钱吃饭的时候，她就来找张文浩，无论如何都要冲他发脾气。

张文浩渐渐的已经在月儿的身上一点儿也找不到从前的影子了。

从前隔壁班里的那个一和自己说话便会脸红的男孩儿。

可是每当张文浩动了想要分手的念头的时候，就会想到这个女儿曾经为自己吃过的苦。

张文浩不仅是个有责任感的男孩儿，按照和他交往过的女孩儿普遍的评价，他是个责任感过分到有些圣母的男孩儿。

这和他的生长环境脱不了关系，从小到大，他肩负着要照顾母亲和妹妹的责任，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便自诩是个男子汉，所有负面的情绪全部都一一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