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朝堂为‘军田永佃法’与‘宗室供奉法’而掀起的风波渐渐平息之际,在西安的沂王府内,沂王虞见深却正是愁眉不展。
他的眼中,满含着惑然之意:“你可能确定?那些粮船马车里面确实有粮?不是掩人耳目,或是虚张声势?”
“确定无疑。”
回答沂王虞见深的,是端坐于他堂下的铁面人。
他是去年八月份,投入到沂王军中效力的。
由于早年在军中就有过接触,铁面人手里也掌握了部分宁王留下来的资源,他很快就获取了沂王的信任。
此时铁面人的语声沙哑:“就在这几日,我一个个粮船潜入进去看过,三日以来抵达三门峡的粮船总共三十七艘,全都堆满了各种粮食。
还有晋军的军心士气,一直未有衰落之兆。可见晋廷粮秣不缺,供应充足。”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都隐隐听见了远处,一阵山呼海啸的欢呼声,还有数百门的巨炮轰鸣震鸣。
——那都是来自于城外六十里的声响,自从‘维新元年’的年初,两艘云中战舰加入陕西战场。
朝廷在山西与河南的两路大军的推进速度就陡然加快,就在前日,河南总兵方瑛统辖的三十七万大军,已经推进至西安以东六十里,他们布置在城外的最后一条防线。
其实秦王府与战场距离很远,普通人根本就听不到那边的炮鸣声。
可无论是沂王虞见深,还是铁面人,他们都有修为在身。耳目之灵敏,自然非是常人能够比较。
沂王虞见深就不禁蹙眉:“可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粮食?铁先生你可查清楚了?”
这就涉及到另一件让虞见深烦心,甚至是感觉恐慌的事情。
这几个月来,他手中的暗探系统遭遇了沉重打击。
朝中的绣衣卫,内缉事厂,突然就变的消息灵通,干练得力起来。
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昔年孙太后留下的情报网完全撕毁。
此外还有那些往日里与他们暗送秋波,暗通款曲的勋贵与宗室,也大多都没了声息,都彻底断绝了与西安这边的联系。
虞见深知道这天下间,一定发生了某种他不知道的变化,甚至是能动摇天下大势。
可他却宛如聋子与瞎子,根本不知道东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偶尔传回来的一些消息也是真真假假,玄乎其玄,不足采信。
以至于虞见深不得不依靠铁面人,依靠宁王留下来的那些秘谍。
“真不知何故,宁王遗留的秘谍,近日也有近半被绣衣卫逮捕。不过微臣冒死,总算是从江南取得了些东西,可能就是缘由所在。”
铁面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了两块一大一小的块茎,放在虞见深的面前。
大的足有人拳头大小,外皮是红色的;另一个则稍小一点,是黄褐色的。
“小的这个叫土豆,也叫汾阳薯;大的这个叫红薯,也被称呼为冠军薯。”
铁面人神色凝然的解释道:“据说产量很高,至于高到什么地步,臣还没有打探清楚。不过臣在三门峡那些粮船上也见到过这两种东西,占据近半的载量。”
虞见深看着地上的东西,脸上就现出了惑然之色:“这是何物?能够吃?”
他长于深宫,见过大米,见过小麦,可这种块茎类的作物,虞见深从未见过。
“不但能吃,还能饱腹。”
随着这句话,大司命的身影从外面走入进来,她的脸色凝重如铁:“土豆的平均亩产是四十二石,红薯的平均亩产则是四十石。据说这次入冬之前,大晋皇室在几百万亩的土地上种植此物,如今已收获了万万石”
她眼神难看的望着虞见深:“想要等到晋军粮尽,恐怕会很困难.”
虞见深面色顿时也铁青一片,他一瞬间有些怀疑,心想这怎么可能?这世间岂有产量如此高的作物?
他再怎么布置人间疾苦,也知道米,麦之类的亩产,这差距简直夸张。
可虞见深更知大司命的为人性情,她若是不确定了此事,就绝不会在他面前提及。
如果等不到晋军粮尽,那就将他沂王府山穷水尽。
他不由深呼了口气,强压住了胸中的焦躁:“能不能在西安附近,也种植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可我们缺乏种子。”大司命皱起了眉头:“我尽量吧,大晋朝廷对这两种作物管制很严,很难大规模携带出境,我们也不知道种植之法。不过只需肯下功夫,还是能想办法的,问题是——”
她转过头,望向了这座秦王大殿外。
问题是,他们现在既没有足够的耕田,也没有足够的人力——
大晋在四个方向的大军,都已经压迫至西安附近不到百里,他们也将所有的青壮,甚至是健妇,都全数征发,只为修筑一条条更坚固的石墙,更坚固的营寨。
虞见深也明悟其意,他不禁脸色苍白:“那就完全没有办法了?难不成我等要坐以待毙?”
“我正在筹谋破局良策!”
大司命暗暗叹了一声,不过她的脸上,却毫无异色:“如今唯可庆幸的是,这种叫土豆的东西口感较差,应该没法当做主食。
至于红薯,倒是口感清甜入蜜错,不过据说这种红薯更难培育,朝廷的产量不多。他们也不可能用这两种东西,应付西安城外的百万大军,数百万的民夫。长久下去,一定会军心动摇。”
虞见深听了之后,脸色才好看了些许。
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就在六十里外。那些正从战场上退下休整的河南军将士,正在营寨里就着木碗吸溜着一种奇异的粉条。
“大豪,这是什么粉条?还蛮好吃的。”
一座简陋的帐篷内,萧南雁坐在一张马札上,神色讶然的看着自己手里的木碗:“我吃过米线,面条,面皮,可从没吃过这东西,里面居然还有油花?”
他是出身河南的军户,家中世袭总旗官,所以能在这大日底下,有个临时的帐篷安身。
萧南雁手下的兵,就只能待在外面,在烈日底下狼吞虎咽。
他们并非没有营帐,可那边距离战场足有三里多地,在一个小山丘上。
而此时在萧南雁对面,也在吸嗦着粉条的,则是他的同事,同为总旗官的常大豪。
他们百户里面的一队火头军,全都由常大豪管着。
“好像是叫土豆粉,是汾阳郡王让人做的。兵部花了好大的劲儿从东面送过来,用于慰劳大军。至于这油花哪来的,我就不清楚了,似乎是用的猪油?今日忙得很,我没去火头军那边看。”
常大豪说到这里,就不满的斜目看了萧南雁一眼:“怎么这么多废话?还不快吃你的?信不信锅里面的土豆粉转背就没了?”
一碗土豆粉肯定是没法顶饱的,他们必须得就着粉条汤,再吃两到三个大馒头。
不过常大豪知道伙头军那边第一次做,没把握好量。那只大铁锅里边还有很多剩余,给他们这个百户八十多号人再舀半碗没问题。
此时所有人都在狂吃海喝,生恐落于人后。
萧南雁却吃了一惊:“这是土豆做的?你该不是哄我?”
他想起了这个月那些与小米一起煮的土豆,神色颇为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