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孟良臣正好看过春秋繁露一书的话那也就算了,现在是随便抽一本冷门的书,在场九成九的人连恒宽是谁都没有听说过,更不要说他写的盐什么铁什么论。看过这盐铁论也就算了,连书里面的第几篇第几章第几段都如数家珍的地报出来,只怕当朝的晏大夫欧阳先生还有范希文范大人都做不到!
赵允让看着震惊的在坐众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如果还有想与孟先生砌磋典籍的可以私下交流,从今日起如果在这宗正寺一天,我望汝等恪守师道,潜心学习为咱们赵氏再争一口气!”
谁还敢不服,不服的自己掂量一下读的书有没有孟良臣多,据说那一天课后还有几个学生不信邪,以为这定是几个互相串通的把戏,不知去哪里搜罗了几本冷本的申鉴、庚桑子、古今注等书来考验孟良臣,无一例外,孟良臣都是倒背如流,连他们的口误都给一一指了出来。
孟良臣树立自己的师威只用了一天,后来再也没有人愣愣地抱着一本书不知天高地厚地想去考孟良臣。
赵梁两二在课堂外站了一会,孟良臣瞧见梁川,便让学生们自己读书,自己缓缓地走了出来。
“赵大人。”
“孟先生。”
“梁大哥!”
“不错,看你现在这精神头我挺为你高兴的,这地方才是你发挥余热的地方,兴化那小地方委屈你了!”梁川与孟良臣许久未见,见面第一句话由衷地替他高兴。
两人在兴化大狱里相识,过往的种种仿佛只在昨日,如今两人一步一个脚印,都在汴京找到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你们两人可是现在汴京城首屈一指的大才子,只是可惜了,两人都无心科举。”赵允让替两人婉惜,现在的梁川就是想考也考不了。
一群宗室子弟偷偷在课堂里看着三个人,他们惊讶于梁川的身份,身着朴素,脸上还挂着两行金印,这不是一个配军的造型,怎么赵大人和孟先生与这种人走到一起?
赵允让不顾忌他们的眼神,领着两人到了茶室,茶叶还是孙厚朴千里迢迢从清源运过来。
“现在还有教太子知识?”梁川问道。
“那孩子自从去了东宫之后官家就安排了宋痒宋祁两位先生教导他,我倒是挺希望他能出宫接受孟先生的教诲。”赵允让叹惜了一声,梁川看着他的眼睛,却是有几分的可惜。
“赵大人言重了。”孟良臣脸上只有见到梁川的欣喜,否则他的脸一向是古井不波,很少有这般悦容。
“你在这里听说有不少人想找你切磋,当初我教你的那些东西,你除了教给那些理论你有告诉其他人吗?”
孟良臣微微一笑道:“我教与了宗实那孩子,后来范希文范大人偶然与我相会,我与他一见如故,便把这些理论也告诉了他,前些日子国子监有一生员,他听说我年纪轻轻就成了诸宗室子弟的先生,想来一控究竟,我与他说着说着也谈到了你教与我的理论。。”
赵允让道:“哎,那司马光好是固执,明明听不进去他人之言又喜欢与人争执,孟先生的思想震古铄今,司马光却奉行古礼,两人针锋相对,他又非要说服孟先生,实在让人头疼!”
梁川早知道司马光这人,这人的性格相当的固执,只有他说服别人没有别人说服他的例子,但是人却不是落井下石背后耍阴招的小人,作对他的政敌的许多人对他的评价都挺高,他还有一句名言挂在嘴边:我司马光这辈子没有讲过一句假话。
梁川道:“有些道理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不要与别人去争,行动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是非功过孰是孰非自有后人去评判!”
“梁川说得好,这番道理可是有一番见解!”
“赵大人认识他来得晚,他在兴化的许多作为都是敢为人先,说的话那是冒天下之大不违,亏得咱们大宋不杀读书人不因言获罪,否则便是死十次都有余了!”
三人正说间,只听堂外的护院又来报说:“赵大人司马光那厮又来了,只需您点一下头小人就将这酸儒打将出去!”
赵允让瞪了他一眼道:“大胆!谁让你动粗的,我这宗正寺现在也是学堂,难不成谁不听话就要将谁打出去不成?”
多年以后梁川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司马光的场景,不禁感慨良多。
如果要用一个人来形容司马光,梁川只能想到一个人--海瑞。
司马光的眼睛很大,瞪起来跟铜铃似的,却不会显得呆滞,反而灵光流转给人一种灵气闪闪的感觉。他穿的衣着相当朴素,比初次见面时包黑炭还要简朴,那一身麻衣打了许多补子,布料也洗得发白。
他背着一口行囊,据赵允让讲,里面是一个食盒,其他的就是书了。
这个年轻人很意思,他见孟良臣与赵允让在讲话,自己在旁边坐陪,并没有立即前来打断会客,而是坐到了寺里的松树下,取出自己的食盒,静静地吃了起来。
梁川看得见那食盒里的食物,只有几块豆腐,还有一些水煮青菜,至于肉就没有看到一丁。勤劳的华夏人民应该感谢老祖宗智慧与大自然的恩赐,发现了豆腐这样的恩馈,让吃不肉的劳动人民也能补充到充足的蛋白质。
现在汴京城人均生产值可能是世界上最高的,在这个地方要想找到一个比司马光吃得差的只怕也难。除了天灾人祸时期,这汴京城里的叫花子每天在街上乞讨几圈,要到的钱也足够吃一碗臊子面或是几个大肉包子。
下课的鼓声响了,宗室的弟子不时从这个同龄人身边走过,眼中流露着不住的厌恶与鄙视。人总是会看不起那些在苦难在挣扎孜孜以求的人,更鄙浅的原因就是司马光竟然敢对他们的先生不敬,连先生他都不尊重,他们这些宗室子弟,孟良臣的学生在他眼里是不是更不值一提?
司马光毫不畏惧地望向他们,他坦荡地吃着食盒里的珍馐,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那寡淡无味的豆腐在他口中就像是御赐的佳肴,吃得是如此鲜香。他吃得很慢,细细地嚼碎每一口饭,然后再生生咽下去,吃了良久,又把食盒收得整整齐齐,然后拿出食盒里面的书坐在树下端看起来。
他的脊背比那棵老松还要挺拔,双眼注视着书本,边上人来人往的学生他丝毫不去关注,一个人孤零的身影坐在树下,旁人看去那气场却是无比的强大,没有人能干扰到他,那一方的小天地都是他自己的!
“他每天都只吃那些东西吗?”
赵允让心中慨然道:“风雨不辍雷打不动。”
梁川看到这一幕,突然能理解,为什么这个司马光能与范仲淹齐名,死后被谥文正。历史是最公平的,哪怕有些人因为强权与霸道的缘故被粉饰一新,但是终于时间会给人予公道,给与正直的人一个公平而合理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