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美荣已经看完下来了,他们几个人正好遇上了,张垚垚也下了车。顾美荣穿着一套裁剪得体的高级时装,戴着一幅奢侈品牌的墨镜,但是跟昔日的保姆站在一起,她的气色却并不怎么好。尤其是她把墨镜摘下来之后,露出了一双疲惫的眼睛,还有厚重的眼袋,气色足以说明她的生活状态。
二人寒暄了一番,顾美荣虽然嘴上热情,但一直端着架子。她喊高小宝的妈妈“大姐”,她记得这位姐姐前几年得过一场大病,高小宝还四处借钱来着,可是她现在一点儿都不像得病的样子啊!
“小宝孝顺,把我照顾得很好。他又上进,凡事都不让我操心。”大姐开心地说道:“我生病那会儿,他带着我去省城,光是挂号就花了一千多块钱!他请了两天假,老板不光一句话都没说,还给了他一千块钱,让他带我看病。我儿子那么孝顺,他的老板又那么好,我的病怎么可能不好呢?现在跆拳道的生意特别好,小宝拍视频也赚钱,我呀,就在他那个跆拳道学校里帮忙,打扫卫生,给他煮个饭。要是小宝结了婚,有了孩子,我就给他带孩子!所以说,我可得把身体给保养好了。”
顾美荣咧了咧嘴,她甚至都不能真心地夸一句——小宝这孩子真是有出息了。
“美荣,垚垚现在挺好的吧?我很久都没看到他了,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我还真是挺想他的呢。你们两口子都有出息,垚垚肯定随你们,早就赚大钱了吧?”
顾美荣本想敷衍地说“挺好,挺好”,但是她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儿子,跟容光焕发的高小宝一比,她的儿子萎靡得像个抽大烟的;因为来看生病的亲戚,高小宝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不让他妈妈劳累。而她的儿子嫌麻烦,连车都没下。
顾美荣突然涌起了一阵悲凉——如果躺在病床上的是她,那她的儿子会怎么做呢?
她以为她会无条件地包容、原谅儿子,但在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忍耐的极限。她嘴上没说,但是她很明白,跟高小宝一比,她的儿子就是混日子而已。
既然遇见了,还是得打声招呼。张垚垚低着头,脚步无比沉重。曾经的保姆阿姨仔细地打量着他,感叹道:“小时候长得就好看,长大了果然一表人才,跟大明星似地。垚垚,你现在做什么啊?结婚了没有啊?哎呀呀,要是结婚了,得多俊的姑娘才配得上你啊……”
中年阿姨的通病就是好事又唠叨,张垚垚随便应付了两句,说自己是开影楼的,还没有结婚……等等。阿姨又说道:“年轻人都这样,小宝也不结婚,我都愁死了。”
高小宝不知道张垚垚又被丨警丨察盯上了,天真烂漫地说道:“哎呀,以前不懂事,我还跟着垚垚混过呢,结果跟佟童不打不相识。还好啊,就打过那一次架,我们就收手了。要是继续混下去,不知道会混成啥样呢,混进局子里都有可能!”
张垚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果不是高小宝的笑容太过憨厚,他肯定会以为高小宝是在反讽他。高小宝遇到佟童之后改邪归正,可张垚垚差点儿因为“涉黑”酿成大错。
高小宝继续憨憨地笑着,说道:“姨,垚垚,我们的跆拳道学校要开新店了,等开起来了,我给你们发请帖,请你们去吃饭。”
张垚垚可是真没心情给他们祝贺,顾美荣更是嫉妒得牙根痒痒。一个佟童,一个高小宝,两个人都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但是现在都混得有模有样,比张垚垚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因为还得赶回去上课,高小宝匆匆别过,顾美荣母子俩站在原地,客气而酸溜溜地他们道了别。上车之后,顾美荣叹气道:“垚垚,你该长大了。”
“嗯。”张垚垚答应得痛快,也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了没有。
自从儿子被全网骂了之后,顾美荣也倒了霉,近期被调去了产后康复科。她对康复一窍不通,别人也不需要她做什么,都知道她是上头派来的一尊大佛,众人不招惹她,小心翼翼地哄着她。所以,她平时的主要任务就是坐在科室里面聊天,打哈欠。
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让患者和护士找其他医生,她就是个整理病例的。就是这么简单的工作,她还经常输错。被病人骂,她就骂回去。反正医生不敢骂她,除非医生不想干了。顾美荣被投诉的次数不计其数,不过投诉也改变不了什么,敢跟患者对着骂的医生,除了顾美荣再也找不到别人了。
简言之,在经历了诸多不如意之后,顾美荣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了。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感到落寞。丈夫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跟她也没什么话说。除了每个月往家庭账户里打一笔钱,他仿佛跟这个家没什么关系了。顾美荣了解他,他几十年如一日地喜欢苏子珊,但他的道德感很强,他不会出轨。这个家就剩下一个空壳子了,顾美荣在丈夫面前那点可怜的存在感也变得不重要了。因为无论她怎样努力,他都不会再高看她一眼了。
“我们去拜拜佛吧!”张垚垚跟妈妈说道:“说不定我们是冲撞了哪位神仙,才一个劲儿倒霉……我听说,栖霞寺特别有名,很多人都在那里许愿……”
“垚垚……”顾美荣打断了儿子的话。
“怎么了,妈?”
“我就是想知道,如果我生病了,你会怎么做?你爸我是不指望了,你呢?你懒得去医院探望我吧?”
张垚垚猛地把车停在了路边,惊异地问道:“妈,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今天之所以不上去,是因为我跟那个亲戚实在不熟,上去了也尴尬……”
“怎么不熟呢?那是我的表姐,你的表姨,小时候她也看过你一阵子,她没生病的时候,你跟她还挺亲近的。怎么她一生病了,你就跟她不熟了?她没几天活头了,我今天来见她,可能就是见她最后一面。人家小宝都去看她,可你躲在车里,嫌医院的味道,嫌麻烦……我真的不敢想,我的儿子,怎么会那么没有人情味。”
印象中,这是妈妈第一次跟他说这么重的话。自从他差点儿走丢了之后,妈妈凡事都顺着他,从两岁到如今的二十七岁,妈妈给予他的都是无限的宠溺。可就在刚才,妈妈跟他说,他没有人情味。
伤心之余,张垚垚也颇感不服气,他迫切地需要向妈妈证明,自己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港城福利院献爱心。他之前做过一次,所以这次做起来得心应手。而且,给孩子们买些糖果饼干什么的,也花不了多少钱,甚至只用他每个月零花钱的零头就可以搞定。
决定了之后,他给院长打了电话。院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热情,不冷不热地告诉他,福利院会在九月九号举办一个开放日,如果他想做活动,可以在那天来,那时会有很多志愿者,也有别的机构来做慈善活动。张垚垚不愿意跟别人一起献爱心,但是转念一想,谁会像张公子这样大方呢?这正是证明自己的大好机会啊!
于是,在开放日那天,张垚垚带着摄影工作室的几位工作人员,载着六箱子好吃的,一早就来到了福利院。福利院的领导很忙,并没有亲自露面,而是让志愿者过去接待一下。张垚垚略微生气,堂堂张公子,怎么能受这样的待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