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就很难,什么都没做,出去更难。”
老板娘摇摇头说道。
听得出胡夫人方才那句劝告极为真心,可她却又万般无奈。决计不能丢掉手里的刀,也不能轻易出城。
胡夫人见劝说无用,当即也不再费口舌。
她挺剑直刺,仗着自己手中的软剑要比胡夫人的刀长处不少,于是有恃无恐。
刘睿影脸上却突然落下一滴冰凉。
疑惑之际,发现竟是天上落雪。
忽然想起,今日却是立冬。
雪花片片随风舞,寒枝点点梅花香。
纷纷扬漫天皆白,飘飘然行人匆匆。
胡家在拍卖会场钱立着的拱门,被风吹雪很快落满,卷起来一些寒意。
漫天的雪飘混沌了天地,仰首时白雪满眉眼,俯首时飞絮盈白头。
下危城中的雪,通常稀疏于早晨,浓密于黄昏时分。
像今天这般骤然而至,一瞬间便大的惊人,一会儿功夫就漫天皆白,万物尽被白色掩盖的情况还鲜有发生。
刘睿影的心境一下子被拉回了初春时节的西北,那会儿定西王域也是这样冰天雪地。
定西王霍望围炉沏茶,红泥温酒,待朋至。几人面上客气,实则各怀鬼胎的消雪煮酒惶论英雄,倒也是别有一般风趣。
这样的雪夜,不谈经不论道,咬文嚼字凡夫子。不抚琴雅余兴,弹筝怡深情,似是都有些对不起。
刘睿影朝远处望去,下危城城墙上的沟壑已经被风雪抹平,分不清哪里是岭哪里是谷。
偏偏头顶的太阳还在,被雪花的反光映衬的世界一片皆白。
城中星星点点的人家的屋顶冒出来的炊烟,变得十分醒目。
会场里想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那是雪略微凝固后,踩上去的所作。
漫天大雪,老板娘与胡夫人双方即使距离很近,但也视线受阻,因此双方都不急于出手。
尤其是胡夫人。
他穿着一双绣鞋,脚腕脚踝都裸露在外。
雪很快把她的双脚淹没,只漏出一点红红的鞋头出来。
红色的绣鞋,洁白的雪吗,很是般配好看。
要是在平时,说不得胡夫人还会低下头来,自我欣赏一阵。
但现在他却是没有这心情……
冰凉的雪片侵没到她的脚脖子,转瞬间便被体温融化,将袜子湿透,紧贴着皮肤,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鞋子不合脚啊!”
老板娘揶揄的说道。
“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胡夫人说道。
她的鞋子不是不合脚,而是不合时宜。
毕竟谁也没有想到今日竟然会在艳阳天里突然一反常态,下起大雪。
更不会想到,还会有人如此不知趣,前来搅扰胡家的大事!
“不如换换?”
老板娘提议道。
她提起自己的裙子,露出自己的双脚。
赫然是一双靴子。
一双铁做的靴子。
银白色的镔铁,和雪花几乎一致,
雪片落在其上,看上去让老板娘的双脚显得极为臃肿。
她朝前踏出一步,厚重的铁靴子在雪面上压出两个深深的足迹,同时抖落了雪花。
“怎么换?”
胡夫人看着老板娘的双脚问道。
老板娘想了想,觉得自己这提议并不恰当。
这一双镔铁靴子,是她在矿场上当苦役穿着的。离开之后,也不曾脱下,为的就是让自己铭记家恨。
而胡夫人不是她的仇人。
她所想的和自己的哥哥金爷一样,无非也是借刀杀人罢了。
索性直接将双脚上的铁靴子托起,赤脚踩在雪地上。
立冬出雪。
地面还未变得那么僵硬。
脚底的温度融化了积雪之后,踩在土地上,反而有种湿湿,软软的感觉。
胡夫人眼看如此,也不甘示弱。
当即也脱去了绣鞋,和老板娘一样,赤脚踩在地上。
雪花落在脚背,很快融化,变作水珠滚下,借此融化了更多的雪。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立。
都在等风小些,或是风口倾斜。
片刻功夫,脚边便堆积除了一滩雪水。
风向突变。
从原本的凌乱,变成纵横吹拂。
雪花本要落下,却又重新卷起,吹响旁侧。
刘睿影觉得自己的视线稍微恢复了些许,却又被一道比阳光映雪更加刺眼的银光所充斥。
“你这又是何苦……”
欧雅明长叹一口气说道。
银光隐去,刘睿影看到一柄刀锋架在欧雅明的脖颈上。
刀尖在前,刀柄在后。
刀柄上握着一只手。
这只手枯瘦有力,皮肤偏黑,但其中隐藏的气血之力却极为旺盛。透过皮肤,刘睿影甚至可以看到他的血液奔腾,似大江大河,有搬山移海之能。
不过令他奇怪的是,这柄刀不是白色,而是乌黑。
一把乌黑的刀,如何能发出银光?
刘睿影想不通……
方才那一瞬发生的太快,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反观欧雅明,却丝毫没有慌乱。
手中甚至还端着酒杯,慢慢啜饮,时不时朝着酒面吹一口气,让其起来波纹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
酒汤随之荡漾,直到撞在酒杯壁上,才逐渐收敛势头,回归于平稳。
似荡然的音律,于无形之间激起万般律动,将气流层层分割,风也变得破碎,余音消散,风又重聚,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握刀之人听见欧雅明所说,久久不语。
刘睿影从这把刀和握刀的手,已经知道此人是谁,可他并不像抬头确认。
因为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全天下的刀,大多都是银白。
至于其他颜色的刀,不超过十把。
这十把刀无论是各种颜色,却都是逃不出权贵之手。
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陈家陈四爷的乌钢刀。
现在这柄乌钢刀暂时换了主人,它已不在陈四爷的手中,而是被金爷借去。
乌钢刀在此,握刀之人当然就是金爷。
欧雅明也识破了来人的身份。
整个下危城中,敢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人还没有产生。
即使放眼天下,就连擎中王刘景浩见到了这位欧家家主,也得以礼相待,不曾刻意为难。敢于如此的,当今只有金爷一人而已。
他的妹妹先行搅扰,现正在台上与胡夫人相对。
做哥哥的,却又出刀胁迫欧家家主欧雅明。
任凭谁了解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都会以为这兄妹俩是商量好的,一前一后,一明一暗,就是为了复仇。
这俩人倒是十分干脆利落,也极其和谐,没有二心,只奔着复仇的目的,妹妹身为女子,能够思想如此坚定,也实在不易。
但只有刘睿影清楚,老板娘不可能和金爷有所商量。
他们俩只是恰好做了同样的事情,在同样的时间。
追根溯源,就是因为他们俩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思考问题的方式大致一样。
欧雅明喝完了杯中酒,伸手想要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刀锋推开,但试了试,刀锋却纹丝不动,不由得抻了抻脖子。
不管是谁,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都是一件不舒服、不愉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