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一下胸口,掌心顿时一片嫣红。
那铁皮红缨的两端都被打磨除了锋锐,挂在枪尖下,就是一把把匕首。
刘睿影暗自庆幸自己运气着实不错。
刚才要是再迟疑半分,胸前的皮肉定然都得那铁皮红缨尽皆削去,露出森森白骨。
庆幸的同时却又打了个寒战……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阴毒的兵刃。
他的枪应当从未刺死过人。
死在他枪下的,都是被这铁皮红缨一点点削下皮肉,最后变成一具完好的尸骨。
皇朝时期有种酷刑叫做凌迟,拜师老百姓们所说的“千刀万剐”。对于犯下大罪的人,处死时将其身上的肉一刀刀割去。
随着皇朝覆灭,这种刑罚已经被五王联名废除,削减为“
八刀刑”。
刽子手用一篓共八柄的锋利刀具将活人肢解开来。第一刀,切胸口第二刀切臂膊,第三刀剔大腿,第四刀和第五刀将手臂至肘部全部斩断,第六刀和第七刀从小腿至膝盖拨开,第八刀则肢解砍掉脑袋。
明面上还未有一人犯下如此罪大恶极的事端,要被处以此种极刑。但刘睿影在查缉司里,却是见过不少……
最可怕的不是死人的尸体以及行八刀时惨烈的场面,而是随着一刀刀切下去,那人从哀嚎逐渐变的静默……绝迹的死气便会充斥着整个屋子,甚至压住了血腥。
“第一枪,切胸膛!”
那人说道。
刘睿影将手掌中的鲜血在阴阳师袍子上擦了擦干净,平和的语气对视。
知道“八刀刑”的人本就不多,更不是这些江湖豪客能够触及到。
“知道‘八刀刑’的人,还需要这样讨生活?”
刘睿影问道。
“拿着一柄极品欧家剑的人,尚且需要穿着阴阳师的袍子来遮蔽身份,相比之之下我们哥仨也没有那么令人想不通把?”
此人反问道。
刘睿影想笑笑,但却有扯痛了胸前的伤口,只好作罢。
至于他为什么想笑,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过现在既然知道了他的枪法是脱胎于“八刀刑”,那应对起来也就有了准备。
唯一不同的是,八刀刑用的是刀,而他用的是一杆长枪。
不过这兵刃毕竟是外物,重在用兵刃的人。
俗话说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只要能达成目的,却是无须计较其他。
刘睿影觉得他最多只会出七枪,因为第八枪在八刀刑里是砍掉脑袋。
死掉的他一文不值,根本换不来欧家和胡家的奖励。
不论身子再怎么残疾,但凡还有一口气在,欧家和胡家就没法不认账,否则就是失信于整个中都城,他们还担不起这样的后果,否则就会失去家族的根基与命脉。
这人之所以抢势陡变,变得如此狠厉,正是瞅准了这处空子……既能让自己丢掉的面子重新贴回来,还能提着吊住一口气性命的刘睿影残躯去换来一场大富贵!
刘睿影胸前的伤口不算太深,此时已经渐渐凝固了血迹。
想起看过的那些受了“八刀刑”的人,胸膛被切开,血肉一点点刮去,露出累累白骨和仍在跳动的心脏,他觉得自己已经算的上是运气极好。
万幸他身后是一条河,不是什么悬崖峭壁。
否则刚才退无可退,伤势定然就要比现在更加严重。
那人将枪杆在地上重重一挫,地面顿时凹陷下去一个小洞。
浮土犹如水波般泛起了圈圈涟漪,接着又消失不见。
突然而至的杀气,浓烈至于犹如雾、雨、闪电,朝着刘睿影裹挟而来,拼命朝着他的眼耳口鼻中钻去。
有着猛兽般的狂野凶悍,又如漠南最深处的蛮族部落那样原始。
原始只有最简单的你死我活,但其中却又包含着一股参透生死的明悟。
这样自相矛盾的杀气,刘睿影不知它究竟是怎样产生的。
参透了生死,怎又会不死不休?
一个人若是参透了生死,只会明白死不过是另一种活。
其实刘睿影也明白。
但明白和参透是彻头彻尾的两码事……
明白是对这件事的头尾清楚,而参透却是深入其中,不被影响。
孩童经过教学也会明白什么是生与死,无非就是记忆的衍生和消退,而明白这过程后,参透记忆中不舍或执念,要忘却曾经的因果,要缅怀以后的自己。
这些都要做到时,思想已经是脱离世俗之外了。
这世上很多道理人们都明白,可人们却就是参不透。
明明知道此时不可为,却又偏要为之。难道不是明知道理却不遵从这般规律?
不过唯有极短的碰撞才能孕育出巅峰之中的激烈。
刘睿影感到他的心境已然变了……
现在的他,似是不为了那一柄欧家剑、美酒、赏银,而是为了复仇。
一个快意潇洒的人,竟被那情绪左右了身心,实在是不值!
他若不被仇恨左右,也定当是一个浪荡侠子,不会有心思牵绊。
刘睿影和他素味平生,哪里能结下仇怨?余光瞥了一眼蛮族智集,顿时就明白过来……
这人想必有极为紧密的亲朋死在蛮族中人手里,故而看到有人和蛮族勾结,心中的旧恨便会难以自持的被激发出来。
若当真如此,刘睿影更觉难办……
他的心头仿佛被一块巨石压住,巨石的表面包裹着粘稠的杀意。
刘睿影缓缓的朝前走去,让自己不再站在河水里。
可他每上前一步,这人的身形就变得越发高达,也愈发模糊…
耳畔吹来的河风原本湿润、温存,但刘睿影听起却好似厉鬼的嚎哭。
夜深。
寒气起。
混杂着河面上的水汽,让人倍感寒凉。
这样的风和杀意抵挡在刘睿影周围,宛如一把把锋锐的匕首正在刮擦他的皮肤。尤其是裸露在外的双手和面庞,更是感到刺痛难当……
好在他还未出剑,自身的气势仍没有倾泻半分!
但这样的寒意与杀意,却在无形中不但消磨着他的气势。
出剑了又能如何?
现在刘睿影也没有了把握……
何况这还只是一人而已。
即便他阻止了那驼子和“鬼手”,又能长久到什么时候?
正在刘睿影左右权衡之际,他手中的长枪已经重新提起,笔挺的立在身前,还跨出一步。
身后两个轮廓昂然的脚印,在地面踩踏出的凹陷很快酒杯风中吹带的浮土所淹没。
刘睿影这才发现自己跌背脊已经出了不少汗,将里面的衣衫湿透,和最外面这层阴阳师的袍子贴合在一起。
这件袍子是他从街上随便买来的。
当日那小商贩非要让刘睿影再加上二钱银子,送他本阴阳风水秘术书。据说是十八代单传,要不是看与刘睿影有缘,跟本提都不会提。旁的询家来问价,十两银子都不卖。
一顿吹嘘,把那本书吹的好似得到了就能够天下无敌一般,可若有这种好东西,谁又会拿来卖呢?
都知道这不过是商人为了贩卖货物的手段罢了,刘睿影也就听之任之,待他吹的脸红脖子粗时,还个价,适当的给些银子,便能把这本旷世奇书揣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