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一个外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指点江山,颇有微词,自是令擎中王刘景浩有些不满。
“会仙楼的肉粽很好吃?”
擎中王刘景浩问道
他去过石碾街,但却没有进过会仙楼。听说过其中的肉粽名扬中都,却并没有吃过。
粽子是糯米做的,软绵、粘牙。爱吃的人,极为爱吃,擎中王刘景浩刚好是不爱吃的。
每次吃糍粑、粽子之类的东西,就会有那么一小块,死死的站在上颚,无论如何都用舌头刮不下来,非得伸进去一根手指,垫着一块巾绢,使劲层蹭几下才行。
长此以往,他便干脆不吃。
不是不好吃,而是怕麻烦。
“不知道。”
这人说道。
“不知道?”
擎中王刘景浩有些不可思议。
他若是不知道,为何还要特意说出来?方才语气中的不甘可做不得伪……
“的确是不知道,因为我也没吃过。”
此人说道。
所有十六碟菜肴已经全部从食盒里拿出,摆在桌上。
他的双手没有沾染一星油污,随即把挽起的袖子重新放下。擎中王刘景浩这才发现,此人竟然也是一身白衣,并且样式近似,质地相同。
他的心中有些膈应……毕竟看着眼前人如同看着自己一般,要是放在寻常人心里,已然是极为可怖的场景。
“我一定是认识你……”
擎中王刘景浩叹了口气说道。
他的目光始终定格在这人的双手上,丝毫没有往上看过一寸。
想要确定一个人的身份,光是听声音可远远不够,还得看清楚面庞。二者合起来,若是没有其他什么大的错综,那便应当是如此。
擎中王刘景浩此刻却是最不想碰到自己认识的人。
因为他知道现在自己的神情,该是极为的落魄……在他的想法中,落魄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人可以去死,但人绝不应该落魄。
如果这落魄是无法避免的,那就该找个无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躲起来。
陌生人只会对落魄的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唯有熟悉的人才会走上前来也不知是真心诚意还是故作姿态的劝慰宽心。
既然分不清真假,那宁可全然不要。干脆利落,省时省力省心!
“我当然认识你,我只请我认识的人吃东西。”
此人说道。
擎中王刘景浩听后却是犯了难……
他不想认识的人看见此刻的模样,也不想看见认识的人。想要让自己舒服,要么得此人消失,要么得自己消失。
要么就得,互相装作看不见!
可他不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的人。
床上的臭虫或许难找,但夜幕降临后河畔边的萤火虫却一抓一个准。
这人又能够独自一人,提着两个大食盒,悄无声息的进入诏狱,来到“三长两短”堂前,当然是做足了准备,起码很是确定擎中王刘景浩绝对就在此处。
本来“三长两短堂”这个密闭的环境,让已经备受煎熬了一夜的他感到温暖而安全,甚至再过一会儿,就会喝了那一坛子梅花酒也说不定。
凌夫人酿的梅花酒喝一坛,就会有些反应。以擎中王刘景浩的酒量,要是不调转劲气加以抗衡的话,两坛半酒下肚,铁定昏昏沉沉,倒头便睡。
他宁愿是被刘睿影或杜浦羽的消息叫醒,也不愿意在诏狱中单独面对这人,哪怕那消息并不顺他的心意。
擎中王刘景浩还是没有想好究竟以何种心态来面对此人,他大可发雷霆之怒,以他擅入诏狱为借口。但又不想如此,毕竟人与人之间,脸皮能撕破的次数有限,撕破一次,还得花费很大的功夫去修补。撕破的次数越多,往后修补便越难。
既然要修补,干脆一开始就不撕破,好好维护着,也省了修补的精力,再者说修补后总归还有痕迹,不可能完完全全不留痕迹。
“来都来了。”
此人眼见擎中王刘景浩沉默许久,便开口打破沉寂。
不过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极不合适,有点喧宾夺主的意味。但正巧擎中王刘景浩也是在心中这样劝慰自己的,不知该说他是瞎猫撞见个死耗子,还是把握住了擎中王刘景浩的脉门。
“说的也是。”
擎中王刘景浩笑了笑说道。
随即抬起了头,目光平时前方,看着这位迎着晨曦便不请自来的熟人。
“这么一看,你老了不少。定西王域的风沙还是那么大?”
擎中王刘景浩说道。
不管男人女人,这却都不是句好话……起码听的人不会开心。
霍望也是人。
是人就不会服老。
尤其是他这种还有许多事没做,许多抱负没有实现的人来说,老只是个过场,烈士暮年才会壮心不已。
不过听到擎中王刘景浩这样说,他却是也有些心惊……
当一个男人谈论起另一个男人外貌的时候,只有一个情况——变化着实异常明显!
男人不常注意同性的面貌,尤其刘景浩满心还在凌夫人身上,如此再说,更是奇怪。
霍望转头看向食盒的顶部。
整个食盒外都刷了一层清漆,迎着微弱的晨曦却是可以看见自己的面貌。
对这模糊的脸,他暗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但这画面却让他的双眼没有焦点,只能有些凄然的摇了摇头。
然若今日天气再明媚些,霍望其实可以看到一张属于年轻人的面容。
虽说不再秀气,但仍旧是英姿勃发。尽管他的脸上,在眉宇间有着浓郁的憔悴,可这张脸无论是谁看来,都不会觉得衰老。
他误解了刘景浩的意思。
两人都是王爷,还不至于肤浅到对彼此的长相评头论足。有些人说起这些会滔滔不绝,因为他们活的还是个面子,一张皮相罢了……但这两人,尤其是擎中王刘景浩,是活通透了,活到了血肉里,这才是骨相!
好在霍望清楚,这不是刘景浩话中的重点,他只是在给刚才自己的呻吟找补几句罢了。
“什么事这么着急?”
刘景浩问道。
“早些日子本……我在信里写过。”
霍望说道。
原想自称一声本王,但转念又觉得是有求于人,而进这诏狱的手段也着实算不上多么光彩,便硬生生的转了个调,收了回去。
刘景浩点点头,他还记得是关于“魔傀彩戏师”的事情。
不过这玩意儿人不人鬼不鬼的,太过于玄妙,就连他自己却是都搞不清楚,更不知道该怎么去帮霍望。
这世道自古以来就讲因果,自己的因果却是自己得还。
刘景浩大概能够猜到霍望被“魔傀彩戏师”缠身究竟是什么缘故,但既然对方不想明说,他便不提。
转头一撇,看到两个食盒之间还有个黑漆描金的方盒子。
“这是何物?”
刘景浩指着问道。
“棋。”
霍望回答道。
“你带了菜,带了棋,却是没带酒没带茶?”
刘景浩揶揄道。
菜是下酒的,棋是配茶的,如今茶和酒两种重要的东西不在,这菜和棋的搭配就十分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