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的手放下后,刘睿影的目光又接着转移到了他的手上。
双手的手背处,相同的位置,有个浅淡的疤痕。
这道伤口,一开始刘睿影还并未察觉,现在却是越看越醒目。
手虽然是最容易受伤的位置,但很难有人会伤在手背上。
接触外物的位置,都是手指和掌心。
手背高高在上,根本不会有什么可以伤及的原因。
他眼看刘睿影的精神都在自己的手背上,却是也不自觉的用双手开始互相摩挲。
“你是说这里啊!也对,当初见面的时候还没有这伤疤,你觉得奇怪是正常。这是我自己弄的,至于到底是怎么弄得,又因为什么,我可以说给你听,但我觉得你不想知道……”
“用刀子穿过身体的时候,可以感觉到锋刃在筋肉与骨骼间一寸一寸的进入。一开始会觉得冰凉,但慢慢的……慢慢的,血液就会让锋刃便温暖起来。你体会过这种感觉吗?”
这人问道。
“没有。”
刘睿影等了半晌,他都没有继续说下去,便摇头回答道。
他虽然受过剑伤,但着实没有用过什么锋刃来刻意伤害过自己。
剑锋划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哪里有那么多的闲暇去感受?
那一瞬间,就足够的锋利与冰冷,哪里还会在耐着性子,感受接下来的温暖?
何况在临敌之际,很多痛苦都是后面才会慢慢体现,根本不会在当时有任何反应。
刘睿影无法理解他所说的快感,但却隐隐的朝后退了几步。
“你是不是嫌我啰嗦?”
此人很是小心翼翼的问道。
生怕自己的言语弄得刘睿影不高兴一般。
刘睿影听着这话,觉得有些想笑……
他明明对眼前之人没有任何印象,他却跟个许久未曾见人的老婆婆一般,一开口就喋喋不休的,说的还尽皆都是让刘睿影感到莫名其妙的话语。
这种人最为孤独,因为平常无人交谈,无人能得知他的想法,因此才会跟一个刚见了面的人就说这么多话,哪怕别人眼里都是戒备,可他已然将对方当成了心灵沟通的好友。
悠忽一阵小雨从天幕上飘然而落。
雨滴打在面前之人的风帽上,堆积成了一小滩积水。
他伸手帽檐抖了抖,积水顺着凹陷,洒落在桌上,溅起了不少水花。
直到现在,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头上戴着风帽,并且帽檐压的很低。
待他将所有的水珠都抖落干净之后,他的手放在头顶,轻轻滑到帽檐处。
刘睿影以为他终于要将帽子摘掉,但他的手却就这么重新放下,转而将刚刚泡好的茶朝前一推,停在刘睿影面前。
对于这种不知名的东西,刘睿影是决计不会喝的。
虽然他认出来了这是什么茶叶,可并不代表其中没有别的东西。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茶杯停住的刹那,雨也停了。
这杯茶无论有没有毒,刘睿影都不会再喝。
方才下雨时落入其中的雨水还不算,更有从风帽帽檐上抖落的积水。
这些全都落在了杯中,让茶杯都满溢出来,装不下了。
但刘睿影还是伸手接过了茶杯,放置在自己面前。
桌上的积水干的很快。
却并不是自然蒸发的,而是被其中镶嵌的那一块森白吸收了个干净。
桌子好似个活物,会呼吸一般,也知道饥渴。
刘睿影定睛看着,桌面竟是有一阵阵的,规律起伏。
再抬头时,对面之人已经撤去了风帽,仰着脖子望天。
下过雨之后,天晴的很快,但顿时就没有了先前的凉意,开始燥热起来。
太阳很是模糊的躲在不知是云还是雾的后面,可散发出的热却让人无法忽视他。
刘睿影身上穿着诏狱的官服,前胸后背上各有一块皮质的补子,不透水。但两条袖筒和裤腿都被淋湿了个通透,未干的水滴顺着袖口一滴滴落在地上,在地面的石板上发出微弱的清脆。
迎着光线,他只能眯着眼朝前看。
看到对面之人并不算是优美的脖颈,此刻绷着青筋,根根外露。
与其说是优美,不如说是健壮,有如此青筋的男子,该是孔武有力,内中不虚才对。
下颌处的棱角因为他这番姿势,更加棱角分明。
头上没有头发,甚至连眉毛都很是残缺……光头上也都布满了和他藏在袖筒里的胳膊一样的伤痕。
刘睿影越发觉得此人不可思议,但就是想不起来到底他为何会认识自己。
他并不是脸盲的人,只到打过一定的交道,不管时隔多久,那五官都会烙印在脑子里,在该出来的时候出来,如今他的脑子告诉他,他不认识这个人。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怎么说也算是有一段同行之谊!”
此人缓缓低下头,平视着刘睿影说道。
这张面孔刘睿影的确是生疏。
判断一个人的几点因素除了面孔外,就是声音和目光。
不过面孔和声音却是都可以改变,目光也会随着心境的不同而不同。
若是有心隐藏,当真可以把这些要素全部隐去,然后再下点功夫改正自己的一些举止习惯。
叶老鬼一双鬼手,曾经就给人做过这样的活计。
也不知是犯了重罪,还是得罪了什么,但出手阔绰,开口就要叶老鬼给他改头换面。
叶老鬼脾气古怪,自是也有一身古怪的嗜好,而这些嗜好往往都不便宜,都得用真金白银堆出来不可。
所以即使再有原则的人,一年到头也有那么几天因为各种各样的外因,暂时得把自己的底线放低些。
黄灿灿的金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也能看的清楚。
叶老鬼收了金子,便给这人划开脸皮,再翻上去固定住,随后切去面部的骨头。
待缝合好痊愈了,整张脸就变得和以前形如两人。
至于声音,更是简单。
只要把让人至哑的哑药,调兑的不那么浓稠,连着喝三天,立马就可以变得沙哑起来,像是不断遭受着风沙打磨,洪水浸透的岩石一样。
不过更多的人还是选择去买一块南阵出品的面具。
但面具终究不是自己的脸面,带得了一时,带不了一世。叶老鬼的法子更加彻底,却也不是人人都有这个运气能请动他出手。
刘睿影观察了许久,还是没能从他的脸上发现任何改动过的痕迹,不由得自嘲般的笑了笑。
想来也是。
叶老鬼若是当真帮他改头换面,又怎么会让他这么个门外汉轻而易举的看出端倪?
这不仅是对他不负责,更是砸了叶老鬼自己的招牌。
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是叶老鬼的作风。
刘睿影摇了摇头。
这人说的话要么啰嗦,要么含糊……根本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最后那句“同行之谊”,让刘睿影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但很快也被否定。
从一开始与他同行的人,到后来都再见过面。
祥腾客栈中的张学究、李韵,还有和他在营帐中喝酒的汤中松,以及后来路上遇到的酒三半、欧小娥,现在不知去向的赵茗茗、糖炒栗子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