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影只看了一眼,便被深深的吸引。
那间屋子似是有种奇异的魔力。
他匆忙和其他三人打了声招呼,便独自朝着那间屋子走去。
酒三半还想要问问清楚,却被萧锦侃和汤中松联手拦下,架着他的胳膊,跟着婢女的引导,去往另一处屋子赌钱,由大老姜亲自开局坐庄。
刘睿影推开房门,发现这哪里是一间屋子?门后面却是连通着一座城。
街面灰溜溜的,单调划一,并且排列着许许多多的住户。
这些住户各个都大门紧闭,但几乎家家门口都有厚实的石板砌成的三级高的台阶。这样的街道只有在平南王域和安东王域才能看到,那里雨水多,为了防止雨季时涨水倒灌,便得在门口砌上台阶。
中都城里决计不会有如此风格的街道,起码在刘睿影的脑中没有印象。
刘睿影走入门中,在街面上踏出第一步后,就感觉自己的余光中有无数的小点正在闪光、正在散发出芳香。
目光怎么可以感觉到气味?
但刘睿影的的确确就是感觉的这样强烈。
紧接着整个环境都在氤氲中悬凝,他像是步入了一个隐而不露、却又丰富至极的人的内心精神。
这里的空气好似不会流通,就像是一朵纤细娇美的花,孤零零的开着,虽然依旧香甜诱人,但却始终无法引起人们的兴趣。
继续朝前走了几丈远,两旁的人家已经不见。
原本该是门户的位置,被一幅幅巨型的挂毯上所取代。
挂毯的颜色已褪得模糊不清。
但这样却反而给毯子上的画面增添立体感,显得表现力十足,即使刘睿影根本看不清画面中想要表现的究竟是什么。
不过当他不小心用手肘触碰到挂毯时,竟然可以用心读懂其中内容。
一位女子正在顺着她嘴唇的轮廓线上涂抹着不知是什么,身上穿着一件极为厚实又显得十分滑腻的裙子,颜色极为复杂。
身下是一艘造型古朴的木船,像是在光阴长河中行驶了不知多少个年头。
若是将发生过的重大事端都比做厅柱的话,它就这么驶过一柱柱,一厅厅。
身后站着一群千娇百媚的侍女,正在互相调笑。略显臃肿的身
挡住了船尾处一个土里土气,还在挂着鼻涕哭哭啼啼、衣衫极度寒酸的小男孩。
挂毯顶端,摆着无数个造型奇特的器皿。
枯白的半圆形器皿,如同被打磨光滑的半只人头骨。
看上去细腻而坚硬。
刘睿影凭眼力淡定,这绝非是天然形成的,虽然看似粗糙原始,但或许也出自当时那个年代的能工巧匠之手。
这器皿的中部,还环绕着一圈深蓝色的花纹,繁复冗长,却又很是统一。
若是沉下心神看去,反倒是觉得有些像是夜晚的海浪,在一波波的涌起又平息。
刘睿影从未在别的地方见过类似的纹饰。
天下间除了草原王庭有自己独一无二的文化与传承之外,其余的奇怪应当都是来自于漠南蛮族。
这么一想,那宛如人头骨般的器皿倒还真像是出自漠南蛮族的手笔。
毕竟以蛮族的嗜血和野蛮来说,将人杀死之后,头骨做成器皿,饮酒吃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置于器皿之中的一坨坨无法描述的东西,正在朝着四面八方散发着出股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刘睿影并未注意它时,并不会闻到。但现在想要把精神抽离出来,却又有些欲罢不能。
这种味道很快就充斥了了整个街面,并且越来越清冽。
不知过了多久,他逐渐开始适应,竟然还觉得在这种腐败里,透露出了些许甜滋滋的气味。
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让这种气味充斥自己的整个肺部,接着又徐徐吐出。
刘睿影双眼迷离间,看到道路尽头有人影闪动,似是围坐在桌边,埋头吃喝着什么东西。
刘睿影隐约听到从街面的另一端传来许多低语,像是一个人徜徉在舒服的梦境中呓语一般。
他虽然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但却觉得这声音和语调十分熟悉。不过要是足够熟悉的话,刘睿影应当能够想起是在何时何地听谁说过,可他现在却根本没有一点头绪,只是单纯的觉得有些耳熟罢了。
这低语之声随着刘睿影的脚步靠近渐渐大了起来。
即使他仍旧想不起来这是谁在说话,心里已经对这人的性格有了大致的确定。
有些人说起话来总是轻言轻语,看上去似是极为唯唯诺诺。实际上他们却并不是如此,而是觉得自己的头脑中好似有什么东西脆弱又柔软,亦或是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只要说话的声音稍微提高些,或是声调的转折多些,就会让这脑子里的东西变得更加稀碎,甚至游移到别处。
但这样的人偏偏又很健谈,不能容忍自己或是旁人长久的沉默。
即使独自一人带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旁人同他说话,也会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
有可能这种感觉令他更加熟识。
毕竟和旁人交流,哪怕是再好的朋友,再熟悉的恋人,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分歧。
同自己说话就不会有这种情况存在,可以尽可能的躲在自己所构建的一方小天地中,自由徜徉,不被外界的任何所打扰。
刘睿影以前见过关押在中都查缉司里面的死囚,他们由于严刑拷打的缘故,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好的地方,也就变得极端、偏执起来。
不知何时,就会觉得肺部是全身上下最为重要的部分,因为在他们的有限的认知中,觉得死就是无法呼吸这么简单。
故而他们会一直吵吵嚷嚷,不停地说话,为的就是防止肺部的血脉失去流动与灵活,甚至觉得这样做还能起到“延年益寿”的功效。在耨中程度上来说,的确是对在牢房中频发的胸闷气憋之症有缓解的功效,否则这些个犯人就会整天有气无力地苟延残喘,把并不重要的小小点,都看做非同小可的大事。
但现在位于街面尽头的人显然和中都查缉司中的死囚并不是处于同一种境地。
不在同一种境地的人,却有相同的毛病,这让刘睿影觉得极为不可思议。
当刘睿影走近之后,他看到有人坐在一张方桌旁。
说是方桌,是因为刘睿影不知该怎么形容。
这张桌子要比普通的方桌大不少,主要是在长度上。
也没有任何棱角。
方桌该突出的地方,反而变成了圆弧状,看着很是光滑、平整。
整个桌子的中心处是森白色的,打磨的手艺只能说一般。
刘睿影距离桌子还有半丈远的距离,就能看到中心这一块桌面上有无数颗粒状的凸起,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
但又并不规整,犹如暮春时的花园,总是东一堆西一堆的,然后在花簇之间的缝隙里铺满了掉落的花瓣。
外围是一圈秋黄色的边沿,看不出是什么质地,应当是某种木材。
刘睿影站在这里,却是一步都不肯往前。
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处,敢于朝前走的原因就是因为这里有人。
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寻找和自己的同类是一种本能。
草原上的狼,看似凶猛无比,可当它们一旦脱离了群体,就会像被霜打了的野草一般,变得蔫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