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仓里忙的不亦乐乎,可大仓之外,县令-常威却优哉游哉的坐在桌前,一边拨着往锅里拨着豆腐,一边叮嘱对面的主簿。
“老张头,你可给我仔细点,千万不可出错。这算盘子虽小,可比我常威这颗县令的脑袋还大。”
“明府放心,老朽吃了三十年的官粮,可还没崩过一颗老牙。”
见老主簿不以为意,常威却冷笑一下,这老东西懂什么啊,虽说这诏令是尚书省下的,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是太尉的命令。
太尉是什么人,那是天子之下第一人,连太皇太后的亲侄儿-前魏王-武承嗣,说杀就杀了,他这个县令在人家眼中,提鞋都不配。
换成别人,常威早就火了,可老主簿跟随他多年,多有苦劳,替他解决了不少难题,是不好冲他发火的。
“咱们这是京畿之地,天子脚下,凡事仔细点,错不了!”
敲打老主簿一句,常威又在注意力放在了锅中,不由的唱道:“吃了狗肉滚豆腐,皇帝老子不及吾啊!”
一想到今年履职以满,能够升迁一级到京兆府,他这心里就舒畅的不得了,熬了七八年了,总算能出头了。
可他这兴头刚起,后面就有人咳嗽了一声,皱着眉头的常威,不由的骂了一句:“谁他妈这么不知趣,老子抽。”
话没说完,扭头骂人的常威的脑袋一片空白,不因为别的,就因为映入眼帘的是两件紫袍。且能与岑长倩并肩站着的,紫袍大员,天下只有一人,那就是太尉-秦睿。
“卑职不知太尉、岑相到来,有失远迎,请太尉、相爷治罪!”,抄起帽子带好,常威带着主簿等人,赶紧跪下来行礼。
抄起账本扫了两眼,又随手扔在桌子上,冷着脸的秦睿最终把目光定在常威身上:“常县令,好眼神,好反应,仅从我与岑相并肩而行,就能知道我的身份,官儿没不白当。”
“既然你如此的耳聪目明,对于万年县的库存官粮有多少?有多少新粮,多少陈粮,尤其是扬州米有多少!”
这话一出,常威一脸为难,他哪儿知道的那么细,还好老主簿机灵,把账本递了过来,给了缓口气的机会。
“京兆府-万年县,官仓现存官粮-五千八百二十三石,当年新粮......,自从接到尚书省的诏令,下官等事日以继夜的干啊!”
哼,秦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打小抄都打不明白,跟老子在这打马虎眼,你倒是不傻,只管报喜不报忧!
“存粮之数,与县衙账目之数,户部应有账目之数,合上了么?”
“发什么愣,回答问题!”,秦睿有些不些不高兴了,要是看账本,老子来这干什么!
既然主簿知道,那就是由他来说好了,所以秦睿直接就指了指他。
“回太尉,现以盘定库存,一千九百八十五石,还缺额三千八百三十八石。”
“不对吧,库存已经盘去十有八九,怎么还差这么多?”,说到这,常威拍了下脑袋,嘴里嚷嚷着下官记起来了。
“上年底,朝廷摊派西线军粮,提走了两千石,户部的回执已经到了,肯定是下面的人办差的时候大意了,没有及时核消。”
他这个机灵,抖落的实在不怎么高明,显然还是避重就轻,所以就逼着秦睿不得不把窗户纸捅破了。
“那剩下的一千八百三十八石,去哪儿?你贪了?”
“太尉,太尉,冤枉啊,下官,您就是借下官三胆子,也不敢动官粮!”
大唐律中说的很明白,敢动皇粮、官粮,那没说的,直接交部议处,等着秋决就行了。要是昧下了,得到好处了,那常威也没资格喊冤。
可他真是冤枉,所缺之粮,不是积欠赋税,就是历年的亏空。他拢共就捞点吃喝,其他的可是一点都没动。要是因为这个就被问罪,那可是委屈死了。
“你哭什么?堂堂的七尺男儿,关中汉子,遇到事还不如一个娘们,成什么体统!”
“死起来,带本官与岑相去看看粮食,剩下的事,明儿再说!”,话毕,气不过的秦睿还踹了一脚。
查完了粮仓,又看了钱库,虽说不尽人意,但常威这个县令,还真没监守自盗,也没有在账面上做过手脚,遮掩万年县的问题。
当然,有亏空肯定是不能升迁的,这一点常威心里清楚,秦睿、岑长倩更是清楚,所以这就不得不说到官场的潜规则。
吏部每年考核之前,心中有谱,且有门路的官员,都会想点办法,把说不过去的亏空暂时堵上,应对朝廷的点验。等升迁之事敲定后,再还回去,同时以交接为由,为难继任者,强迫他们认下这笔烂账。
而那些继任者,为了好不容易到手的职位,只能忍气吞声,哑巴吃黄连的认了。当然,他们也是不会拿自己的钱去填补,只能萧规曹随,一任又传一任,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这种潜规则,与军伍之中的按资排辈,排挤资历、战功浅薄的将军,道理是一样的。秦睿少从军旅,比这更埋汰的事,见的多了,对此也就见怪不怪了。
常威这种官儿,怎么说呢!靠着在科举中的两篇漂亮文章,跻身仕途,心安理得的享受只言片语带来的富贵。
他们不贪污,也不腐败,更不会在官场、政务上较真,他们所想就是一个“靠”字,按资排辈,混吃等死。即便老了,不能动了,也能白白的吃朝廷的俸禄。
而有这种想法的官儿,数量是绝对客观的,甭管是什么样的能吏,碰到这种货色都头疼。大错误不犯,小错误不断,上司要是要求太高,难免落得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在官场上混,要的就是官箴,如果名声臭了,这辈子也就没什么希望了,所以也就没人与他们太较真,也给了他们生存的空间。
“常威,人所共知,本官是个丘八出身,如果对你像要求将领的标准一样,那是故意为难你。”
“但你这么个混子,也确实对不起朝廷的俸禄。这样吧,你给本官出个注意,用什么方法,能在最快时间内,把粮价降下来。”
这个问题提的好,同时也陷阱重重,如果常威用官府的势力压人,那足以说明他就是仗势欺人的草包,秦睿会不犹豫的扒了他的官服。
当然,如果他真出了什么好主意,倒是可以酌情处理,毕竟人家最多算个尸位素餐,也没什么大罪过。即便秦睿是太尉,也不能因为喜好决定他的仕途。
稍时,在下面挤眉弄眼,琢磨了半天,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太尉,这粮食问题历来都不好办,原因,您也清楚,大户始终是世家和粮商的......。”
想要平抑粮价,就必须从世家和粮商的角度考虑,尤其是帝都-长安,这个寸土寸金的狭乡。随便抓一把石子,准能砸着几个勋贵、世家亲戚。
这些人与朝中的官吏,关系盘根错节,和他们周旋是长久的事,人家有的是钱、粮,也不在乎于一县之地的得失。如果动用官府的势力,很有可能适得其反,从而震动整个关中的粮价,这是得不偿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