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王大,或许就是当代的逍遥子,而我,将成为江湖上第二个虚竹。虽然我不太愿意做虚竹,因为我长得比虚竹好看,而且追求比虚竹多,更重要的是,打死我也不做和尚,但一想到成为高手指日可待,我仍然激动不已。
看着面前站着的当代“逍遥子”王大,我忘记了吃狼肉,盯着火堆发怔。师父在我身边坐下,端详我良久,吞下一口狼肉,用手指捅了捅我,说:
“小子,怎么回事?刚才的场景在脑中重现,吓傻了?没关系,好好调整一下。对于搏杀,每个人都有心理适应过程。你第一次参与这么大规模的争战,表现算是相当好了。”
我得说,他虽然武功奇高,对别人心理
活动的把握,却并不十分准确。这话安慰得牛对不对马嘴。
我顾不上绕弯子,突兀地说:“师父,你功力深厚。”
师父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嗯?”
我继续:“你不觉得刚才的训练方法风险太高吗?”
师父还是没反应过来,老调重弹:“江湖上,风险无处不在。”
我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你既已决定收我为徒,何不直接把一身内功传给我?省时省力,之后就由我来对付这一群没人性的家伙。拐那么大一个弯,搞什么魔鬼训练,我要是一个不小心,被这些恶狼给撕了,你就悔不当初了。你要知道,这里人迹罕至,要想再找一个像我一样的、有深厚基础的大侠做传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回师父反应过来了,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小子你没发烧吧?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我突然间也省悟过来了,自己说话太过直接和露骨,方式不对。
江湖上师父收徒弟,至少也有个三拜九叩,入门之后,干活打杂多年,服侍师父乃至同门的饮食起居,那都是基本程序;至于传授高明武功,就更不能等闲视之,必须经过严格的挑选和考验,智力和体力门槛相当高。比如当初逍遥子,为了选传人,费尽心思摆了个珍珑棋局,困扰天下才智之士许多年,最后才被虚竹误打误撞给破了。
师父之所以装傻,是不想省略对我的严格考验。毕竟,我们认识才一天而已。
我决定不再追问有关内功的问题。要想成为高手,就必须接受他的考验。只要不死,我等得起。当务之急是,怎么让面前的那群恶狼散去,不再纠缠我。
过了许久,我指着远处闪闪烁烁的狼眼,叹了口气说:“我们又杀了它们很多弟兄,这梁子算是越结越深了。师父,你好像不是在教我化解麻烦,而是激化矛盾。”
火光中,师父一脸欣慰,似乎很高兴看到我的精神创伤恢复得如此之快。他思考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捡起一根树技指着我,说:“你如果知道,我这一招必须要伤你某个部位,但现在将攻未攻,而且不知何时会攻,你会有什么感觉?”
我答:“如芒刺在背,不除不快。悬着一颗心,时刻提防。”
师父问:“要消除这种令人不安的感觉,最简单的措施是什么?”
我想了一下,说:“全力出击,让你使完这一招,或者让这一招收回去。”
师父将树枝丢下,笑了笑:“没错。悬而未决的危险最让人不安,所以,你让它趁早落到实处。这样还有可能激发出你自身的天赋和潜能。”
我仍然担忧,说:“理是这么个理。可是这些家伙那么多,又没人性不怕死,我们何时才能把它们杀光啊?恐怕它们还没死光,我们两个早累得吐血身亡了。”
师父胸有成竹:“你放心,今天这个阵仗应该是最大的。以后它们不可能每天都有这么大的排场来对付我们两个。”
我讥道:“你难道有办法做它们的帮主?号令他们别再来骚扰我?”
我还是想插入几句废话,简单总结一下我对师父王大的观感。因为到现在为止,这个人对我而言仍然是个谜。为了解开这个谜,我必须时刻总结和修正自己的感觉。
不管师父以前在江湖上叫什么威风名字,既然他在我面前自称王大,我也只能如此称呼他。背地里讲故事时直呼其名,口头上,心情好时叫师父,心情不爽就称老王。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我们两人阴阳相隔。至于他的真实身份和江湖地位,我后来并没有费多大的周折,便弄得一清二楚。只能说,一切都让我非常震惊。此是后话,为了简便起见,此处先不展开谈。
王大性情多变。这是我对他的第一感觉,也是非常强烈的感觉。初见时,他完全是个落魄老人,枯槁悲戚的面容之下,偶尔闪现几缕慈祥之光,在我看来,那是长辈面对陌生晚辈时,应有的普遍样子,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我还发现,他看我的目光里,除了那么一丝惊奇之外,似乎没有多少主观情感,既没有痛恨,当然更谈不上怜爱。
接下来两人语言上起冲突,他要与我比武,瞬间变得凶神恶煞,一副绝对无法妥协的态势。虽然后来他表明只是试探我武功深浅,但是很难说他当时的神态是假装出来的。我的感觉应该没有错,他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威慑力,把我吓得脊背发冷。我那时撒腿奔逃,并非完全因为被打得疼痛难忍,更多的,是因为气氛可怖。
再后来,我强充了一回硬汉,没经脑子仔细评估,直接说对谁都不愿屈膝下跪,但话刚出口便后悔了,害怕这家伙对我施压折磨。没想到的是,他瞬间又杀气顿收,情绪和气氛回到起点,重申一定要收我做徒弟。
用暴力的形式,强行要求收别人做徒弟,这在江湖上大概是绝无仅有的现象。坦白说,到现在我也没搞清楚他的用意何在。但是,在狐疑不定的同时,有一种本能告诉我,他对我的危险基本解除。
从表面上看,王大应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大多数时候神情严肃,不怒自威,这大概也是他在江湖上给人的印象。像他这种人,按理来说,绝对无法忍受下属或陌生人的语言轻佻,口无遮拦。但是,他却以一种不可理喻的大度容忍了我。虽说我们确认了师徒关系,但是毕竟才认识了一天而已。
我对他的嘲笑和讥讽,不像个徒弟,而他对我的容忍和语言反击,更不像个师父。
好了,闲话休提,回到刚才的场景。
时间应该已过子夜,我身上的伤口疼痛稍减,疲劳却更胜之前。放眼望去,火堆之外的世界,除了闪烁不定的狼眼,基本伸手不见五指。狼群还没有退去的迹象,低沉的狼嗷声此起彼伏。
黑暗,嘈杂,深不可测,凶险无比,独自身处这样的环境当中,很容易让人绝望。幸好,我身边还有师父王大,他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与一个无所畏惧的人结成同盟,总能看到希望之光。
师父刚才以胸有成竹的姿态,说群狼以后不会再有这么大的阵仗来纠缠我们。我在本能驱使下,立马以一种戏虐语气加以嘲笑,问他是否做了这群动物的头领。言下之意,要么他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狼,要么就是一个训兽师之流的人物。但他不以为意,或许根本没想那么多,反而耐心地向我解释起来。
他的声音也像狼嗷,低沉而带点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