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下车了，他又马总长马总短地叫个不停，然后会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马总的后面，指手画脚、喋喋不休地介绍着什么，看着专业又不失谄媚的奴才相。

那个马总呢，话不多，偶尔只是指点着几下，就又会开着车扬长而去。而在车子扬起的尘雾里，牛皮三吹子和王大，还能看到钱工头弓腰挥手的送别姿势。

牛皮三吹子和王大每次看到这里，就不由得有一种想笑却又不知如何而笑的怅然感，因为那时他们已经彻底明白了，何谓云泥之别了。

马总虽然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难掩俗气的暴发户形象，但跟钱工头比起来，他不就是那天上的云吗，而钱工头就是雨后的泥巴。

但很快，两人又发觉，把这马总当作天上的云有点太抬举他了。因为，此前只看到钱工头低头哈腰地给马总开车门，跟在他后面摇尾乞怜。可那天却竟然看到一向趾高气扬的马总，竟也有低头哈腰给别人开车门的时候。

这可是令敬仰了马总很久的两个人，当时就大跌眼镜。

那是一辆白色，澄明发亮的超长轿车，至今牛皮三吹子和王大两个人，也不知道那车是什么牌子的，只知道那车比马总的车看着更要气派，更加耀眼生辉。

而且那天马总的宝马第一个进来以后，还没等钱工头哈着腰跑上去开门，马总已经早一步跨出了车门，直奔随之而来，在自己车后停下来的白色加长轿车，熟练而又恭敬地打开车后门，很快就看到一个手上夹着点燃的雪茄，一身灰色西装的矮个子胖男人走了下来。

男人满脸横肉，走路去无敌带风，他走下车来，习惯性地用空无一物的左手，抚了下已经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开始环顾四周。

“马董事长！您好您好……”钱工头看清来人，几乎是惊呼着，跌跌撞撞上前，伸出双手就向胖男人扑去。

听到钱工头这极尽谄媚的声音，胖男人非但不觉得恶寒，在他转过身时，嘴角迅即挂出一抹一看就不太真实的微笑，继而礼节性地伸出右手。

等待着钱工头的抓握，“欢迎马董事长，亲临工地指导工作。”果然钱工头不负重托，他立马上去紧紧握住了马董事长递过来的胖手，在自己掌心里宝贝地晃了晃，谄媚道。

胖男人嘴角微微一动，露出一排并不太整齐的牙齿，因为肥胖，他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向个聚光灯一样，上下审视了钱工头一番后，又落在了一旁马总的身上，询问道，“这位是?”显然他只是享受着别人对他的拍马逢迎，但却并没有记得住别人的名字。

“哦，这位是这个工地的钱经理，他手下可管着上千好人呢，有他在这坐镇，我放心不少。”对于马董事长的询问，马总立刻介绍道。

胖男人的嘴角这时又动了动，而趴在一栋刚浇筑了钢筋混泥土地面没多久的楼房，四楼窗口的牛皮三吹子和王大，竖着耳朵也没有听清胖男人说的是什么，不禁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这就是马总他弟弟马董事长啊？”牛皮三吹子百无聊赖地看着几百米远地方的一群人，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说道。

“……废话。除了他，谁还有这等气势庞大的排场？”王大随口怼了句。

“牛！真是太牛了！”牛皮三吹子像是没听到王大怼自己的话一样，他不无羡慕地继续道，“你看这排场，这等架势，这派头……啧啧……哦，对了，我说哥，你爷死的时候也没这样气派吧？”

“滚你丫犊子！我爷没有，难道你爷死的时候有？”王大眉色紧蹙，瞪了眼说话不把门的伙伴，没好气地回应道。

“奇了怪了？”牛皮三吹子继续我行我素，他突然将原本因趴在窗口护栏上而翘起的屁股，翘得更高了一些，一脸疑惑地说，“你说，看这马总今年也有五十来岁了吧，那这马董事长不才四十多吗，怎么哥哥在弟弟面前要表现地如此低声下气呢？”

“我说你是老妈子呢还是老妈子？这事你也要管一管？”王大横了牛皮三吹子一眼。

“我这妈难不成不够格？小时候我去你家找你玩，结果你爹娘都以为你是贪玩，不知野哪去了。我就预感着你是不是出事了，所以跑出去寻你，结果在河里看到打扑腾的你，得亏我反应迅速，回家叫了大人，不然咱俩现在肯定是阴阳相隔的，那还有一起进城，一起打江山的机会。”

牛皮三吹子可是不服气王大的这句评论，他拎出了陈年旧事跟对方掰扯了起来。

“你可给我打住吧。就这事你不知道说了多少回。当初还不是怪你，非跟我说你见到过河里有只成了精的乌龟，就因为信了你这鬼话，我岸边查看的时候，不小心滑进了河里。”

对于牛皮三吹子提起的这件事，王大是相当不待见，就为这事，他回家可是被自己亲爹吊在房梁上揍了好一会。

“你也拉倒吧。我说啥你都信？那当初我说西院翠花她娘要把翠花许配给你，你咋不信呢？你偏信我说一个乌龟成精的故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说着说着，牛皮三吹子就来了兴致，王大想要怼他，那他也不甘示弱，直接怼了回去。

“……懒得跟你争论这个。”王大没有再继续争执下去，要知道三吹子口中的翠花，现在确实成为了他王大的媳妇，往事如烟，他还能说些啥呢。

他把视线又投向远处马董事长、马总、钱工头几人身上。当看到钱工头又站在尘雾里向早已远去的轿车挥动着他那久久不愿放下的再见手势时，他忽然扭头看向牛皮三吹子问道“牛三，你说咱把这钱工头必成了雨后的烂泥巴，马总是那天上洁白的云，那这马总他弟弟马董事长呢？他是个啥？”

“这个，这个……”被王大这么猛然一问，牛三竟瞬间语塞，无言以对。是啊，这天上的云，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了，可马总他弟弟马董事长，肯定是要高于这个云的。“这个…这个……”想了好大一会，牛皮三吹子终于顿悟般，一拍大腿，道，“那马董事长就是一摞天上最火红的太阳，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在他们这些工人眼里，马董事长可不就是光芒万丈的太阳，因为有了他，才会有他们如今还不错的收入。把自己的衣食父母捧得高一点，终究不是件坏事。

只是让两个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样一个被他们视为太阳的胖老板，竟然也会欠帐，欠他们这些从牙缝里挤着钱花的普通农民工。

那是2002年的十一月份左右，眼见着一座座高楼，从上百万平的荒地上拨地而起，一排排冰冷的钢筋混泥土楼房换上了美妆，一片片光秃秃的土地上也种满了各种花草。

牛皮三吹子和王大看在眼里，不禁也是喜上心头。虽然这里终究会被别人买去，他们也终究成为这里的匆匆过客。但怎么说，这里的也有着自己不可磨灭的血汗啊。

就像是自己用尽全部心血侍弄出来的庄稼，到了收获的季节看去，那便是自己劳动成果的最真实的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