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话，谭欣已经泪如泉涌。她没有听到主编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她只知道，为了避免与张军面对，她必须缩小自己的世界。

那以后的学习生活中，谭欣几乎恢复到了高中时的状态，很少与人沟通，很少参加集体活动。终于，在孤独与痛苦中，谭欣走过了大学，走向了全新的生活。

（十二）

虽然充满苦难，谭欣还是完成了大学生活，自己却中途退了学。想到这里，小青压在心底的苦楚开始向上翻腾。她点了一根烟，狠命地吸了两口，过去的事情又浮现在眼前。

那一年，谭欣住院以后，学校查出了谭欣突然发病的原因，然后找叶青谈话，劝她退学。其实，学校不劝她，她也想休学，等把孩子生下以后再回来完成学业。没想到学校坚决不同意她休学。他们说如果她肯退学就不给她处分，否则的话就要背着处分，结果是被开除。万般无奈下，叶青含泪离开了学校。



她本以为，张军会看在孩子的份上，尽早与她结婚。没想到，当张军从洪医生那里听说谭欣的病很可能无法彻底治好，而且很容易在特定的情况下发作时，他当着洪医生的面训斥了叶青。张军说叶青用阴谋诡计害他就范，从而害了谭欣，也剥夺了他爱谭欣的权利。那一刻，叶青既愤怒又清醒。她知道了张军爱的是谭欣，即使谭欣患了精神病，他也还是爱她；即使自己怀了张军的孩子，他也依然没有爱上她。这样的情况下，就算逼着张军和自己结了婚，他们也不会幸福。

面对着残酷的现实，叶青考虑了一个月后，不得不选择了离开。



叶青爱张军，从第一次见到他就深深地爱上了他。所以，离开他以后，叶青并没有打掉孩子，而是带着几个月的身孕回到了老家。在他们那个放一个屁能被风刮得满城都臭的小县城里，她的事情被人们用臭屁和着口水传扬得沸沸扬扬。有人说她不学好跟了有妇之夫，有人说她当了婊子，卖身没卖明白反倒赚了一个野种回来。



她爹一气之下得了脑溢血，没几天就死了，她娘一看见她就眼泪汪汪的，劝她把孩子拿掉，哥嫂虽然不明说，不过成天打鸡骂狗、指桑骂槐，没有半句好话给她。叶青知道自己对不起家人，可是她不愿意打掉孩子，于是，她带着母亲给的两千元钱离开了老家，重新回到了省城租了间房子住了下来。



两千元钱，在她预付了几个月的房租又买了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后，已经所剩无几。为了攒点钱生孩子用，她在一家餐馆找到了一份杂工的工作。



想到这里小青用力吸了口烟，满眼喷着火。

当年，她打工的那个小饭店的老板，就是她现在的老公郭二。他叫郭斌，家中兄弟四个，他排行老二。郭二是技工校厨师专科毕业的，因为人长得丑，又比较憨，再加上是个火头军师，所以一直没有女朋友。叶青到郭二那里打工，已经明显显怀了，郭二很照顾她，总是让她干轻一些的活。后来，郭二知道了叶青是个未婚妈妈，壮着胆子对叶青说他想当孩子的干爹。

那时，叶青担心许多事，怕孩子生下来没有户口，怕孩子长大了因为没有父亲在外面受气，更怕孩子因为没有父亲而不能健康成长。郭二说要当孩子的干爹后，她认真考虑了几天，找他谈了一次。后来，他们结婚了。

郭二是个好人，他对叶青和孩子好得没得说。可是，他也是个废人。

据郭二说，小时候，他和同学玩斗鸡，那东西被撞坏了，这是他成年以后才知道的。结婚后，郭二实心实意地对待叶青他们娘俩，卖力地炒菜，拼命地赚钱，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对于小青来说，这种生活状态仿佛演戏一般，太不真实，又太过单调。

小青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翻阅着记忆中让她伤感的一切。事实上，自从离开大学以后，她的生活一直浸泡在伤感中。在好长一段时间里，她甚至坚信自己已经麻木了，她坚信自己可以在这样的伤感中安静地度过一生。毕竟在这伤感中，还有一个让她欣慰的理由，那就是宝宝。

宝宝太像他的爸爸了，不仅是长得像，他的举止，他的表情，甚至是眼神都甚似他的爸爸。叶青常常盯着宝宝发呆，那个时候她的脑子里会臆想出好多奇怪的事情。比如，有时她会觉得宝宝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老天看她太苦了就给了她一个可爱的儿子，让宝宝来陪伴她。有时，她又会想，因为自己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所以上天派宝宝来当处罚她的大使。还有的时候，她会想着自己已经老了，夕阳下，孤独一人坐在躺椅里，身边空空地什么也没有。

这些臆想偶尔让她欢喜，却常常让她忧伤，这让她认定了她的生命只能在忧伤中进行。自从上次梦到了张军，她的想法完全被改变了。至此她不得不承认，张军从来没有从她的生命中消失过。

而今，谭欣又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难道，这就是人生中的际遇吗？该出现的总是会出现，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已经发生的事情，虽然被时间带得久远了，虽然可能被时间拖得模糊不清了，但它依然存在。

想到这里，叶青看了看表，时间已经临近中午。她掐灭了手中的烟，梳洗打扮后，以鲜亮的面容和从容的姿态出现在酒楼里。

“老板娘好！”

在迎宾小姐和服务生们的问好声中，叶青直接向灶房走去。她的脸上一直挂着舒心的笑容，她的眉宇间透露出自信。没有人能够看得出，她是一个心力憔悴，满腹忧伤的人。

“郭斌，在忙呢？”叶青同伙房里的工人打过招呼后，走到郭二的身边。

“嗯。今天中午有几个大包桌，我亲自配两道菜，赠送给他们。”郭斌笑呵呵地说，手里一直忙活着。

“看你整天这么辛苦，我来帮你做点什么吧。”叶青挽起袖子说。

“得得得。”郭二放下手中的活，用胳膊拦着叶青说，“这哪是你能干的活。昨晚没休息好，你在前堂看一圈就回去好好休息吧。这边的事，不用你天天操心，你是舵手，掌好航向就行了。”

灶房里的伙计们也说：“老板娘，这里的活您可干不了，我们也不敢让您干，快去休息吧。”

叶青笑着谢过大家，转而对郭斌说：“郭斌，我找到谭欣了，我们约好了下午见。”

“好啊，好啊，找到她可真不容易，你们好好聚聚。请她来这里吃饭吧，我亲自烧几道菜。”郭斌笑呵呵地说完，突然止住了笑容。他在围裙上抹了抹手，向灶房的外间走去。此时，他的心中翻江倒海一般，他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叶青在郭斌后面跟了出来，一直跟他进了休息间。

郭二抓起桌子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他感觉非常口渴，像是刚刚吃过了一把盐。

“郭斌，你怎么了？”叶青明知故问。